餘涯知道蒼梧和他相遇的時候是十五歲左右的年紀，等於正在上初中。
    打工能保證兩個人的溫飽，但是他不想讓蒼梧一輩子待在咖啡店裏打苦工。
    餘涯自己家裏熙熙攘攘的塞了很多書，有空的時候就拿出來和蒼梧一起讀故事。蒼梧是有些天賦異稟的Buff在身上的，很多高深的古文名著都能吃透，等於無師自通。
    餘涯尋思著要給蒼梧送到這邊的中學，可是戶口和學籍都是難以跨越的問題。他們兩個活的像暗處的老鼠，沒照見陽光。
    咖啡店的生意慢慢的好了起來，餘涯和其他穿著棕色圍裙的店員在桌椅之間穿梭。陽光照射到幹幹淨淨的白瓷杯上，光滑而漂亮。
    樹影交織斑駁，透下細碎的光影，折射出張揚的光幕。
    大約下午八點鍾的光景，餘涯把在櫥窗外麵展覽的油畫放到咖啡店後麵的小雜物間裏。百葉門被扯下來，咖啡館牌匾上的霓虹燈也慢慢的歸於沉寂。
    “今天晚上想吃什麼？”餘涯裹緊了衣服，手摸摸小蒼梧的腦袋，拔拉他額前細碎的頭發。
    “你多久沒剪頭發了？小孩的頭發軟趴趴的才舒服，怎麼到你這就跟個刺蝟似的”
    “你上次帶我去的王阿姨家剪頭發，已經過去好幾個星期了，你自己都記不起來。”
    “是嗎，那可能是最近太忙了，明天休假，去書店買你的福爾摩斯探案集。”餘涯拉著蒼梧的手在草地上坐下來，麵朝滿天的璀璨星光。
    “你之前上過學嗎？”餘涯看著夜幕上的光點，明顯感覺到手掌裏牽著的手在抽動。字句被晚風吹皺在涼夜裏，模糊不清。
    “讀過小學和初一的，後來我爸媽死了，自己放棄了出來賺錢。”蒼梧語氣裏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
    “你還想上學嗎？”餘涯轉過臉來，無比認真的盯著他。
    想上學嗎？這句話像錘子一樣重重的敲打著蒼梧的心。他當然不甘心一輩子碌碌無為的生活在城市的破爛一角。曾經那些代表著榮譽的獎狀和紙筆都被鎖在了內心最黑暗的地方，沉甸甸的箱子下麵是猙獰的傷疤。
    上學是他的渴望，也是他的死穴。
    當他將要徹底放棄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渴望時，有一個不同於嘲諷挖苦的聲音衝進了生命裏。
    “隻要你還想上學，我無論如何也會把你供到大學裏。”餘涯手撐著草地，身子傾斜，像個很硬氣的老大爺。
    “我看你學習挺不錯的，要知道那課本可不是初二小孩用的水平。”餘大爺笑的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
    蒼梧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他，企圖從他臉上捕捉到一絲堅定的表示。
    “蒼梧，相信我。我讀書沒多好，但你可以，你還這麼小，你能逃出這個沼澤。老天爺不會辜負努力生活的人，你以後就是最好的，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會被你碾成渣渣。”
    “蒼梧，老實說很俗，我永遠不會騙你”餘涯從來沒有爆發出那麼強大的氣場，手纂著他的肩膀，一字一頓的說，眼裏倒映的星光和興奮仿佛要衝出來了。
    蒼梧紅著眼睛，下意識的看向身後遠遠跟著的“鬼魂”形態的餘涯。
    “鬼魂餘涯”朝著他笑了笑，然後飄過來抱住少年勁壯的身體，兩條透明的手臂從腰腹處圍成一個圈，雖然沒有真實的觸感，但他心滿意足。
    在皎潔璀璨的月光輕拂翠綠的草地，一個少年看著兩個可遇不可及的人破涕為笑。月光照耀在實體的身軀上，透徹在靈魂裏。
    第二天是周六，餘涯帶著蒼梧打車去了書店，這裏有很多席地而坐讀書的孩子，蒼梧進了門就直奔探案和軍械圖畫書而去，他小心翼翼地從書櫃的角落裏拿出了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可能是沒有人翻，書封頁落了薄薄的積灰，除了邊角有些毛糙以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餘涯看到蒼梧把書翻過來看了看標價，同手同腳的放回去，從旁邊挑了一本比較薄的，遞到他手上來。
    餘涯摸了摸書的厚度，隨手放在桌子上。朝著書櫃走去，拿出了那本被放回去的書，看了看價格。
    55元，折算下來是兩天的工錢。
    雖然肉疼吧，可是他看著蒼梧期待的眼神還是不想拒絕。
    買了這本書，本來像個小大人一樣不苟言笑的蒼梧高興的快要飛起來了，蹦蹦跳跳的扯著他去看圖畫本。
    他手上指著圖畫本上的槍械，看的如癡如醉。餘涯歪過去遮住解說問他
    “小小的孩兒能看懂這東西嗎？”本來是一句玩笑話，蒼梧卻滔滔不絕的和他解釋起來。
    餘涯聽的目瞪口呆，這孩子妥妥的一個大型移動電子軍庫，直接丟給警局造福人類多好。
    “你的腦子還不如將來去當警察或者搞個文職，突然真對不起，養育你的國家和人民。”餘涯吐槽他。
    “鬼魂”餘涯默默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蒼梧以後去當警察的決定，不會就是他這個撒比在這一刻啟發的吧？
    果不其然，蒼梧眼睛亮了亮。
    草…餘涯想給過去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叫你亂說亂啟發，未來人都犧牲了你自己守著骨灰盒哭去吧！
    很快到了下午六點，書店關門關的早，餘涯和蒼梧手裏抱著新買的書，吹著涼爽的晚風，愜意的都不想睜開眼睛。
    蒼梧看到他的頭發被風吹得很高很高，像一幅畫一樣緩緩在眼前劃過，黃昏在他身後都成了背景板。
    “回家吃飯了，今天給你從外麵買的現成的菜，上鍋蒸一下就能吃。”餘涯很豪爽的拍拍他的肩膀，但是並沒有用力。蒼梧能感覺到他眼睛裏閃著希望的光。
    “你給我買這麼貴的書，舍得嗎？”蒼梧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的用手拿著書，撫平一些細小的褶皺，猶豫的插嘴。
    “錢掙了不就是要給人花的嗎？再說了，給你花錢我也不心疼。”餘涯頭也沒回，還是走在他前麵，白襯衫被晚風吹得鼓鼓的。
    “反正我看這本書挺不錯，幹嘛非要選那個薄的？看書也看不盡興，人生在世花錢掙錢不就圖個開心。”
    “大家現在都沒錢，但以後不一定沒錢，砸鍋賣鐵不也就為了生存，主要你每天晚上回去給我讀幾句故事，這錢就不白花”餘涯倒著走了老遠，聲音遠遠的從那邊被風吹過來，夕陽卷起一點昏黃的顏色，透著驚心動魄的紅，緩緩的往地麵沉去。
    像充血的心髒。
    和餘涯相處了這麼久，他一直以為自己隻是對這個溫柔的人有好感。
    十五六歲的小男孩正是青春萌動的時期，玩膩了就扔掉，隻有喜歡沒有愛的概念
    到底是所有人都逃不過驚鴻一眼的。蒼梧腦子裏突然冒出了很文藝腔的一句話。
    他晃了晃腦袋，把這個可笑的想法趕出去，緊跑著去抓住了餘涯的手。
    風飄飄蕩蕩的傳來了兩人的聲音。
    “今天晚上早點睡覺，不然明天就起不來了。”
    “明天是星期天，你說我可以賴床不起的，好大人不能出爾反爾。”
    “明天早上是你做飯，不然我早上迷迷糊糊的起來做飯說不定還能把廚房炸掉，然後再給你端上一碗黑乎乎的米粥。”
    “…你明明就是在威脅我，多大的年紀了，還像小孩似的，以後找不著對象也不嫌丟人。”蒼梧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忐忑，眼角的餘光瞥著餘涯的表情。
    “也就比你大了四歲，小朋友。”餘涯笑著看他，雖然他現在比一米七五的蒼梧高上幾厘米，但已經定個了。
    “哪個女孩子看得上我啊，就算看上了，我也不敢讓她受苦。”
    沉寂
    “那如果是有男孩子喜歡你呢？你會不會覺得惡心？”
    “男孩子也不能跟著我受苦，但是隻要彼此喜歡就行，隻要我們在蜷居小小的一角，別被世界發現就很好的”
    “我們打個賭，如果有一天我不要你了，就讓我下地獄都沒有好果子吃。”
    蒼梧握緊了他的手，不願意鬆開。
    餘涯安慰性的親吻他的額頭，猶如蜻蜓點水，在他心上蕩漾出朵朵漣漪。
    “鬼魂”餘涯看著像幼稚鬼一樣的兩個人，聽著他們永不分離的承諾。明明心髒不是實體，卻傳來一陣陣抽痛。
    他想到了現實中那個意氣風發卻死於人販子槍下的蒼梧，在一片黑暗裏也能看到他笑的放肆又欠揍的臉。
    那年風起花落的時候，有個少年暗自心動，蟬鳴四起。
    那是蒼梧情竇初開的最初，他抓住了餘涯的手。
    同樣在那年楓葉飄落的時候，一個人在緬懷自己的少年英雄和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