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涯和符野策劃了一場逃跑，頂著零點的鍾聲和滿天的星光，從繆斯灣偷偷開車到世界著名的維市，去赴那和符野一起誕生的嘉年華。
    31號的晚上的十一點，鍾涯已經換上了睡衣，準備再看兩頁書就睡下了。符野忽然來了，頭戴酒紅色的毛線帽，穿著駝色的大衣，看著不像是要休息的樣子。
    “換身衣服吧，維市的嘉年華今天零點開始，你開車，我們逃跑。”
    符野鮮有這樣叛逆，鍾涯第一反應其實是覺得他在開玩笑，但細看他的表情又覺得是在很正經地發出邀請。
    “你，為什麼突然想去那裏？”
    以前婭妮莎也提出過要帶符野到維市的嘉年華慶生，他拒絕的時候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興致勃勃的婭妮莎，婭妮莎還因此傷心了整整十分鍾。
    “繆斯灣太吵了，我想去個安安靜靜的地方過完明天。”
    嗯，真是好正當的理由。
    “現在嗎？現在很晚了。”
    符野不說話，就直勾勾地盯著鍾涯，並向他展示著自己為了出門而準備的裝束。
    “好吧。”鍾涯把符野迎進屋子，說：“你先隨便坐坐，我去換身衣服。”
    鍾涯是個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可現在的房間卻很簡單，裏麵沒有一點屬於住客的裝飾品，就像是酒店的套房。衣櫃裏的幾套換洗衣服，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床頭櫃上的幾本專業書，那就是他的全部。
    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住客不會在這裏久留。
    一本舊書靜靜地躺在枕頭邊，攤開的書頁上畫著一顆潦草的心髒，心髒旁邊的注釋密密麻麻的，看著都讓人頭疼。
    這種字，符野當然也認得，正好鍾涯換好衣服從洗手間出來，他便問：“睡前看都月明的字真的不會做噩夢嗎？”
    “呃……”鍾涯遲疑片刻，他是真沒想到原來都月明的字醜是共識：“應該不會，我看了這麼久不僅沒有做噩夢，還睡得挺好的。”
    “你們果然是一類人。”符野的眉頭微微皺起，回憶起了那個很不美麗的夢境：“我記得我有一回看了他寫的醫囑，沒看懂，睡著以後就夢見一群細長的蟲子穿著他的棉拖鞋追著我跑。”
    “咳。”鍾涯差點笑出聲：“這話你有跟他本人說過嗎？”
    “沒有，他這人小心眼，我如果告訴他下回我的藥就不知道是什麼口味了。”
    都月明的藥似乎比字更讓符野感到恐懼，提起這些藥時符野的表情整個都扭曲了，嫌棄之情更是藏都藏不住。
    “或許，良藥苦口利於病？”
    “見鬼！”
    鍾涯從衣櫃裏找了一件水洗色的牛仔夾克，他本來想找個更符合符野氣質的外套帶著，可從花都回繆斯灣時氣溫已近升回來了，他直接把大部分的外套留在了花都，現在也隻剩下這件夾克了，有總比沒有好。
    銀色的SUV劃破夜色，像一支箭，從繆斯灣出發，射向歡聲笑語的嘉年華。
    兩人站在嘉年華門前時是淩晨一點，這個時間正是嘉年華瘋狂的開始，他們錯過了零點的開幕式煙花，但沒有人遺憾，他們倆都不是奔著一場煙火來的，他們隻想找到一個逃離繆斯灣的樂園。
    維市的愚人節嘉年華一直都是在維市的愛麗絲樂園裏舉行，起源是該國的王儲索拉妮公主的婚禮，那是一場充滿童心的婚禮，公主和他的愛人坐在花車裏向全世界宣告他們結合，所有的玩偶人為他們慶賀。婚禮的第二年，索拉妮公主變成了索拉妮女皇，愛麗絲樂園為了奪得女王的歡心，每年都會複刻她當年的婚禮。
    符野從粉紅色的大熊布偶手裏得到了一隻豬頭氣球，免費的，是熊送他的。
    鍾涯調侃說：“看看，長得好看的人在哪都有人送禮物。”
    符野將氣球下的飄帶係在鍾涯的手腕上，淡淡地說：“沒有，沒有人會喜歡看一個麵無血色的病人，他們隻是認出了我，我是他們的投資商之一。”
    “你什麼時候投資的？不是，你什麼時候對投資這種東西有興趣？”鍾涯問。
    氣球係好了，死結，除了剪刀誰也沒辦法把鍾涯和球分開。
    “活過來的那天。他們本來不缺投資，可惜我給的實在是太多了，誰會嫌錢多呢？那個老板也真有意思，我投資前說不接受金錢的腐蝕，我投資完就去邀請蘭斯，讓他來坐花車。”
    符野平靜的話語和樂園裏的尖叫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樂園中央那個巨大的LED屏上出現了蘭斯那張全世界都認識的臉，那就是突如其來的尖叫的起源。
    LED上的蘭斯看起來矜持又美麗，他就像是一位銀發異色瞳的精靈王子，坐在他的黃金馬車上巡視著他的臣民。
    “我以為他不喜歡做這種事情。”鍾涯道。
    符野倒是不以為然：“能公費談戀愛他就算去動物園裏當展品他都願意。”
    鍾涯還想問是不是都月稚也來了，人群裏便爆發了更大的騷動，LED屏中一個帶著舞會麵具的公主跌進了蘭斯的懷裏。
    公主就像來自童話，一席華麗的金色的克裏諾林裙，膚白如雪，唇紅齒白，她勾著蘭斯的脖子，笑吟吟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和他親吻。
    符野的眸子裏倒映著樂園的燈火，一雙眸子亮晶晶的：“這不就來了嗎？我們的小都公子。”
    能讓蘭斯做這種演出的，永遠隻有他自己。
    “所以，你特地投資一場嘉年華來給他們談戀愛？”
    “不。”符野忽然扭頭看向他，眼睛裏全是笑意：“他們是意外。我確實是為了談戀愛投資了整場嘉年華，不是為他們，而是為我自己。”
    符野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鍾涯忽然意識到都月明可能是對的，那半句話不重要，符野已經準備好了既定的結局，無論過程如何，都隻有一個結局。
    “你，那天，究竟說了什麼話？”
    “忘記了，應該沒那麼重要，我讓你猜是逗你的。”
    真的忘記了嗎？鍾涯不會相信，符野的眼睛不會騙人，雖然已經極力控製忍不住下垂的眼簾，說話時眼神的恍惚還是出賣了他。
    符野主動擁抱了他，像少年時那般情真意切：“但我沒逗你別的，我們可以談一場戀愛，談到哪算哪。”
    “談到哪算哪”，對於一場戀愛來說並不是個很好的限定詞，它注定了這場戀愛的不確定性，沒有計劃，甚至沒有好的結局。但鍾涯在乎嗎？不在乎。相比不切實際地誇海口說一輩子，還不如這個“談到哪算哪”真實。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吧。
    “小野，給我們自己一個交代吧。”
    他們在零點出逃到樂園，沒有參與狂歡，在定下了雙方都不太自信的條約後走向了巨型的摩天輪，許多城市都有摩天輪，像愛麗絲樂園裏這座一樣大的卻是少數。
    愛麗絲之眼是整個維市的眼睛，她俯瞰著整個城市。
    符野作為嘉年華的投資人之一，得了特權，帶著鍾涯頂著在摩天輪前的長龍“和善”的目光踏上了摩天輪的轎廂。
    轎廂很寬敞，燈光暖洋洋的，有兩個對坐的軟椅，軟椅上分別還有一個印著樂園logo的抱枕，兩個軟椅中間是個簡單的茶幾。工作人員貼心地為他們送上了茶水點心後還問：“先生們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符野道：“別來打擾我們就行，我們如果有事會用傳呼機。”
    鍾涯沒什麼想法，隻是找工作人員拿了剪刀，把係在手上的氣球剪開了。
    “好的。”工作人員的笑容仿佛剛從蜜裏撈出來，他幫符野他們打開轎廂的門，目送著他們上去後還補上一句：“祝您旅途愉快。”
    轎廂緩緩地上升，離地麵越來越遠。
    鍾涯以為符野隻是想上來坐一圈，他們也好聊聊天，不成想，當摩天輪開始轉動他就抱著抱枕閉上了眼。
    “你這是……來愛麗絲之眼睡覺？”鍾涯有些難以置信。
    符野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嗯，睡覺。”
    雖然不知道符野為什麼要放著好好的酒店不住非要來摩天輪度過這個喧鬧的夜晚，但如果符野想，他就不會拒絕。
    符野似乎很快就睡著了，鍾涯卻在失眠，今晚的事太夢幻，他還沒緩過來。這裏沒書，鍾涯隻能掏出手機隨便看幾篇小說。轎廂的隔音效果還不錯，這麼喧鬧的嘉年華，坐在裏邊的人也隻能聽見若有若無的聲音，其實還蠻催眠的。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摩天輪已經轉完一圈，廂門沒有打開，而是緩緩地又一次離開地麵。鍾涯也有些困了，睡前他看了一眼符野，隻見符野的頭靠在轎廂的窗戶處，隨著睡眠的加深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他沒多想，躡手躡腳地坐到了符野那邊，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靠到自己的肩上，自己則攬住他的肩，防止他摔下去去。
    鍾涯忽然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是這種遠離喧鬧，遠離寒冷，摟著愛人在深夜在摩天輪的轎廂裏沉沉睡去幸福感。他和符野明明才剛剛確定要談一場“談到哪算哪”的戀愛，這會已經有了千帆曆盡，歲月靜好的感覺，再想想，這個“談到哪算哪”又怎麼不可能是一輩子？
    鍾涯的睡眠當然沒有符野沉，所以當早晨太陽初升，照進轎廂時，他也因為符野蘇醒時的細微動作而醒來。
    “醒了？”鍾涯放開攬住符野的手，習慣性地問。
    符野並不奇怪自己會在鍾涯身上醒來，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手指發出清脆的響聲，又看了看窗外，他們現在在摩天輪的最頂端，可以俯瞰朝陽照耀下的整個維市。
    “愛麗絲之眼上的日出很美，我以前經常到這看日出，但沒有這樣在上麵睡一整夜，畢竟他們老板隻有給的足夠多才允許有人能這麼破壞規矩，而且，我也沒有空閑時間來這裏揮霍。說起來我還蠻慶幸自己摔下樓梯，否則哪裏來的長假？”
    鍾涯想起了符野那天躺在地板，氣若遊絲的模樣，不由地責怪：“別說胡話，你以為你摔得頭破血流的樣子好看嗎？拿命換假期也就你覺得劃算。”
    “劃算啊，命沒丟，還有時間談戀愛。”符野狡辯道。
    鍾涯懶得跟這種無賴理論：“是是是，你有理，你最有理。”
    這時，鍾涯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都老師。
    都月明。
    鍾涯在符野的注視下接通了電話，沒等那頭開口他便先說：“不好意思，我們暫時私奔了，晚點見。”
    “我就知道！算了，你們愛玩就玩，別帶他玩危險遊戲啊，他那個腦子要再滋血我直接給你拿麻袋打包寄回去給程阮山。”
    通話開的免提，符野自然也把話聽得一清二楚。
    “是，我有分寸，回見。”
    鍾涯掛掉了電話，反手就把手機關機，見此，符野一個單挑眉，也拿出手機，把戴因拉進了黑名單。
    “他很煩，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他打擾我。”符野解釋說。
    兩人會心一笑，剛好他們的轎廂轉到了地麵，他們也不打算在這裏麵多待一小時，便出來了。
    工作人員已經換了一位，但上一位工作人員走之前應該囑咐過她，所以她也認得符野。
    “兩位先生對我們的轎廂還滿意嗎？”小姑娘笑出了虎牙。
    “還可以。”符野說：“你們以後可以把裏麵的抱枕換得再軟一點。”
    “好的，您的意見我們會認真考慮，歡迎您的下次光臨。”
    兩人離開了摩天輪，行走在嘉年華中，這裏的遊客臉上絲毫沒有疲憊，不知道是快樂的魔力，還是客人早就換了一批。
    “早餐要吃中餐嗎？”符野提議說：“我記得愛麗絲樂園有一家風評非常好的中式早餐店。”
    符野這麼提，那就是他對那個早餐有興趣，而且鍾涯也對早餐沒要求，便說：“行，就去那裏吧。”
    早餐店離摩天輪很遠，大概要穿越大半個園區，兩人慢悠悠地走到那時不大的早餐店已經擠滿了人。園區內有些店鋪並不屬於樂園，所以即使符野是投資商也不能不排隊。
    隊伍很長，兩人已經打算換別的早餐了，忽然，從店裏跑出來一個年輕男人，男人穿著休閑服，腳踩運動鞋，一臉興奮：
    “鍾涯？鍾哥？是你嗎？”
    鍾涯的大腦在飛速運轉，終於想起了這個男人是誰——李靖宸，他在二中同學。

    作者閑話：

    不慌，我這四十章開始談戀愛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