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阿姐鼓(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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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盡被流雲鏡規則無情抹殺的恐怖景象,如同最冰冷的刻刀,在每一個幸存者的靈魂深處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石坪上的狂熱儀式在短暫的死寂後,以一種更加壓抑、更加戰戰兢兢的方式繼續著,仿佛所有的寨民都在用更大的喧囂來掩蓋內心那剛剛被喚醒的、對至高存在的原始恐懼。
寨主不再看李盡消失的地方,仿佛那隻是一粒被風吹走的塵埃。他的目光重新鎖定在顧魅音(阿雅)身上,那眼神裏的冰冷和決絕更加深沉。他揮了揮手。
那兩個一直“攙扶”著顧魅音的冷硬寨婦,立刻加大了力道,幾乎是拖拽著他,離開這片喧囂與恐怖並存的石坪,朝著寨主居住的那棟最高大、也最陰森的木樓走去。
周琛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被另外兩個寨民粗暴地架起來,拖向另一個方向,大概是某個臨時關押外來者的地方。他的眼神空洞,嘴裏無意識地喃喃著什麼,顯然李盡的慘死和林曉的遭遇徹底擊碎了他的精神。
聞人彧站在原地,低眉順目,仿佛也被剛才的“神罰”所震懾。但在那寬大鏡片的遮擋下,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飛速掃過顧魅音被帶離的路線、周琛被拖走的方向、寨主的動向、以及周圍寨民的分布。他的手指在衣兜裏極輕微地動了一下,似乎留下了什麼記號,然後才像個普通的、被嚇壞了的學者一樣,被一個寨民“引領”著,走向安排給“記錄者”的臨時住所——一間靠近寨子邊緣、相對偏僻的木屋。
這一夜,無人能夠安眠。
顧魅音被帶回那間熟悉的、充滿藥味和壓抑氣息的木屋。門再次被從外麵牢牢閂上,甚至能聽到加掛鎖鏈的聲響。他坐在冰冷的木床邊,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持續到後半夜才漸漸停息的鼓聲和吟唱,鼻尖仿佛還縈繞著那麵新鼓散發出的、混合著血腥和怨念的冰冷氣息。
銀飾沉重地壓在身上,尤其是脖頸上那圈冰冷的銀項圈,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即將到來的命運。他沒有試圖掙脫——這些銀飾顯然不僅是裝飾,更可能是某種儀式性的束縛,強行破壞隻會引來更快的毀滅。他需要信息,需要找出這絕境中的一線生機。聞人彧最後的那個手勢,是讓他等待。
另一個房間裏,聞人彧看似安靜地坐在桌邊,對著油燈“整理”著白天的記錄。引領他來的寨民在門外看守了一會兒,似乎覺得這個文弱的記錄者沒什麼威脅,腳步聲漸漸遠去。確認外麵無人監聽後,聞人彧迅速行動起來。他的手指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靈巧和速度檢查著木屋的每一個角落,從牆壁的縫隙到地板下的暗格,尋找著任何可能存在的線索或工具。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窗外——那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以及夜色中沉默而危險的羊角寨。
周琛被扔進一間堆放雜物的漆黑小屋,門外落了鎖。他蜷縮在角落裏,李盡消失時那恐怖的一幕和林曉鼓上浮現的痛苦臉龐在他腦海中反複播放。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但在這極致的黑暗中,記者本能裏那點不甘心的火花,又微弱地閃爍起來…
一夜在煎熬中緩慢流逝。
當黎明的微光再次艱難地穿透濃霧,照亮羊角寨時,寨子裏的氣氛已經截然不同。
一種更加肅穆、更加緊繃、仿佛拉滿弓弦般的死寂籠罩了一切。昨夜的喧囂狂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令人窒息的寧靜。寨民們臉上的麻木中多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和…期待?仿佛在等待一個既可怕又不可避免的結局。
簡單的、味同嚼蠟的早飯吃完,依舊有那古怪的藥汁,被顧魅音再次設法倒掉過後,沉重的木門再次被打開。
那個幹瘦的老阿婆走了進來。她今天換了一身更“幹淨”的深色衣服,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眼神渾濁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她手裏捧著一套嶄新的、刺繡更加繁複精美、銀飾更加沉重華麗的民族盛裝。
“換上。”老阿婆的聲音沙啞而冰冷,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時辰快到了。”
顧魅音看著那套華麗卻如同壽衣般的服飾,心髒猛地一縮。他知道,最後的時刻,來了。
他沒有反抗,沉默地任由老阿婆和另外兩個寨婦幫他換上新裝。沉重的銀項圈再次扣緊,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冰冷的銀片貼著皮膚,帶來一種不祥的預感。
換裝完畢,老阿婆用那雙枯瘦如柴的手,仔細地、近乎虔誠地撫平他衣襟上的每一絲褶皺,調整著每一件銀飾的位置。她的動作緩慢而專注,像是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藝術品。
然後,她抬起渾濁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顧魅音一眼。那眼神極其複雜,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看即將宰殺牲畜般的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古老的、冰冷的麻木和…決絕。
“走吧。”她幹巴巴地說,“別讓寨主和…「神靈」等久了。”
顧魅音被簇擁著走出木屋。
寨子裏所有的寨民都已經聚集了起來,密密麻麻地站在青石板路的兩旁,沉默地注視著他們。他們的眼神不再有昨夜的狂熱,隻剩下一種沉重的、幾乎是殉道般的肅穆。
道路一直通向寨子後山的方向,那裏霧氣最濃,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
而在道路的盡頭,寨主和幾位最重要的寨老已經等在那裏。他們同樣穿著最隆重的祭祀服飾,臉上塗著詭異的油彩,神情肅穆到近乎猙獰。
聞人彧也被“請”了出來,安排在了靠近寨主不遠的位置,美其名曰“近距離記錄神聖儀式”。他依舊低著頭,抱著筆記本,看起來安靜無害,但顧魅音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已經繃緊到了極致,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
周琛也被兩個寨民押解著,站在人群前列,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死死盯著道路盡頭那濃霧彌漫的山口,身體微微顫抖,不知是恐懼還是別的什麼。
沒有鼓聲,沒有吟唱。
隻有死一般的寂靜,和無數道沉重的目光。
寨主看到盛裝打扮、被簇擁而來的顧魅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被冰冷的決斷取代。他走上前,用那沙啞威嚴的聲音,朗聲道:
“吉時已到!迎阿姐——入山——!”
“迎阿姐——入山——!”所有寨民齊聲應和,聲音低沉而壓抑,如同悶雷滾過山穀。
兩個最強壯的寨婦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了顧魅音的胳膊。
隊伍開始移動。
沉默的、龐大的送葬隊伍,朝著後山那濃霧彌漫的、仿佛巨獸咽喉般的山口,緩緩行進。
顧魅音被挾持在隊伍最前方,沉重的銀飾叮咚作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通往地獄的階梯上。他能聞到身邊寨婦身上傳來的、混合著汗水和某種草藥的氣味,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更能感受到身後那無數道目光,以及…濃霧深處,那股越來越清晰的、冰冷而貪婪的“注視”!
聞人彧和周琛被裹挾在隊伍中,跟著前進。
山路崎嶇濕滑,濃霧越來越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隻能憑借著前方寨民手中的火把引路。霧氣冰冷粘稠,帶著一股濃鬱的、令人作嘔的土腥和腐朽氣息。
終於,隊伍在一片相對平坦的山坳處停了下來。
這裏似乎是一個古老的祭壇。地麵用黑色的石頭壘砌成一個巨大的圓形圖案,中央是一個凹陷的石坑,坑壁沾滿了暗黑色的、無法分辨年代的汙漬。周圍矗立著幾根雕刻著扭曲人像和鳥獸圖騰的石柱,石柱表麵布滿了濕滑的青苔。
濃霧在這裏似乎淡了一些,但那種冰冷的、龐大的“注視感”卻強烈到了極致!仿佛那個恐怖的存在,就在這片山坳的上空,或者…就在那石坑之下!
寨主走到祭壇中央,麵向那幽深的石坑,開始用土語吟唱起古老而晦澀的禱文。他的聲音沙啞而虔誠,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幾個寨老將顧魅音強行帶到了石坑邊緣。
坑底黑黢黢的,深不見底,隻能聞到一股更加濃烈的、令人頭暈目眩的腐朽和血腥氣味!
顧魅音的心髒狂跳到了極限!他知道,下一刻,他就會被推入這個深坑,成為下一個“阿姐”,他的皮將被製成鼓,他的靈魂將被永遠禁錮!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人群中的聞人彧!
幾乎就在同時!
聞人彧動了!
他猛地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冰冷如電!一直抱在懷中的筆記本被他狠狠撕開!裏麵露出的根本不是紙張,而是一張張畫滿了扭曲血色符文的黃紙!以及…幾枚閃爍著幽光的、不知用途的金屬長釘!
他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身體如同鬼魅般從寬大的衣裙下竄出!那文弱的偽裝瞬間撕碎,露出底下淩厲無比的身手!
“動手!”他的聲音不再是偽裝的柔和,而是恢複了原本的冰冷低沉,如同驚雷般炸響!
目標——直指祭壇中央的寨主!以及…顧魅音脖頸上那枚巨大的、雕刻著鳥獸圖案的銀項圈!
儀式最終幕,在濃霧與古老祭壇之上,以最出乎意料的方式,轟然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