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室裏，那甜膩到令人作嘔的“積極情緒引導”廣播如同無形的蛛網，持續纏繞著每個人的神經。顧魅音強迫自己忽略手背上那轉瞬即逝的、帶著聞人彧特有涼意和挑釁的觸感，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張泛黃的《病人守則》上。
    規則表麵冠冕堂皇，但字裏行間似乎透著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控製欲。他的目光反複掃過那些條目，試圖找出隱藏的線索或矛盾。
    “絕對服從醫生和護士的一切指令。”——這意味著**C的命令可能高於明文規則？
    “按時服藥，積極配合治療。”——藥肯定有問題，但拒絕的後果是什麼？
    “保持樂觀情緒，禁止傳播負能量。”——和幸福小區如出一轍的精神壓製。
    “在規定區域活動，未經允許不得進入其他病區或辦公室。”——限製了探索範圍。
    “按時作息，熄燈後嚴禁喧嘩和隨意走動。”——夜晚是關鍵？
    “信任您的治療團隊，他們是您康複的保障。”——最大的諷刺。
    “如有任何不適或疑問，請及時向護士報告。”——自投羅網？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規則下方的落款和日期處——“第六精神病院管理處，修訂於1999年10月”。日期似乎被某種銳器刻意劃花過，但仔細辨認還能看出“1999”的字樣。而旁邊牆壁上一張嶄新的“月度優秀護士”表彰欄上的日期，卻明確寫著當前年份。
    時間對不上。是疏忽，還是暗示？
    他下意識地看向聞人彧，發現對方的目光也正落在那處被劃花的日期上，幽深的眼底掠過一絲極細微的、如同發現獵物蹤跡般的銳光。
    “喂，你們兩個，看那麼入迷，發現寶藏了？”藍發青年韓子羽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好奇，但眼神深處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聞人彧沒理他，仿佛他是空氣。
    顧魅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在看怎麼才能「康複」。”
    韓子羽嗤笑一聲：“康複？我看是想辦法別被逼瘋吧？這鬼廣播聽得我頭疼。”他煩躁地又想抓頭發，手抬到一半想起王護士的警告，又悻悻放下。
    這時，一個護士推著放滿藥瓶的小車從他們身邊經過，車輪發出吱呀的噪音。護士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目光掃過他們，像是在確認沒有異常交談。
    廣播終於停了。那甜膩的女聲最後說道：“…請帶著這份積極與平和，度過美好的一天。下一次引導將在下午三點進行。”
    活動室裏的病人們臉上的僵硬笑容慢慢褪去，重新變回麻木或茫然。玩家們則鬆了口氣，但氣氛依舊緊繃。
    午飯時間，他們被集體帶到食堂。食物是寡淡的糊狀物和一小塊看不出原貌的肉排，營養或許均衡，但毫無食欲可言。進食過程同樣被護士監視著，要求“細嚼慢咽，保持安靜”。
    飯後是短暫的放風時間，在一個用高牆鐵絲網圍起來的小天井裏。慘白的陽光照在水泥地上，毫無溫度。病人們像囚犯一樣繞著圈走路，或者呆坐在角落的長椅上。幾個護士站在高處看守著。
    聞人彧雙手插在病號服口袋裏，看似隨意地走著，目光卻如同精密掃描儀，掠過斑駁的高牆、鏽蝕的鐵絲網、角落的監控探頭、以及遠處那棟被明確列為“禁入”的陳舊副樓。顧魅音則留意著護士的換班規律和他們的對話片段——大多是毫無營養的、關於“病人compliance（順從度）”的刻板交流。
    韓子羽試圖跟一個看起來稍微清醒點的老病人搭話，剛說了兩句，一個護士就立刻走了過來，微笑著“提醒”：“請不要打擾其他病人休息，不利於康複哦。”那笑容讓人不寒而栗。韓子羽隻好訕訕走開。
    秦月一直很安靜，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顧魅音注意到她也在默默記著路線和護士的分布。
    下午的活動依舊是看書，不管哪本書的內容都乏味且滿是正能量，或者發呆。三點鍾，那該死的“積極情緒引導”廣播準時響起，又是一輪精神折磨。
    晚餐，服藥——聞人彧和顧魅音依舊用老辦法藏了過去，秦月也勉強成功，韓子羽這次有了經驗，雖然動作還是有些狼狽，但也混過去了。王護士檢查時，目光在他們四人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那“親切”的笑容似乎淡了一些，但沒說什麼。
    夜幕緩緩降臨。
    病房裏的燈光被統一關閉，隻留下走廊裏昏暗的長明燈，透過門上的柵欄小窗，在房間地板上投下鐵欄的陰影。熄燈鈴響過之後，整個病區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被壓抑的哭泣或模糊的囈語，更添恐怖。
    四人躺在冰冷的鐵架床上，都沒有睡意。
    “媽的，這地方比副本還像副本…”韓子羽在上鋪翻了個身，聲音壓得極低，“第一天就這麼難熬，後麵六天怎麼過？”
    沒人回答他。
    黑暗中，顧魅音能聽到旁邊床上聞人彧平穩悠長的呼吸聲，他似乎完全不受環境影響。而另一邊的秦月，呼吸則略顯急促，顯然也處於高度緊張狀態。
    規則要求“熄燈後嚴禁喧嘩和隨意走動”違反的後果是什麼？沒人想輕易嚐試。
    第一夜，在一種極度壓抑和警惕的氛圍中，平安度過。沒有異常事件發生。
    第二天清晨，刺耳的起床鈴將眾人驚醒。
    早間查房，服藥，早餐，一切如同前一天的翻版，枯燥而壓抑。
    然而，在前往活動室的路上，變故發生了。
    王護士攔住了韓子羽。他臉上的“親切”笑容不變，聲音刻板：“0347號病人，你的發型不符合本院儀容規範，奇裝異服容易引發其他病人的不安情緒，不利於康複環境的營造。需要進行修正。”
    韓子羽臉色一變：“喂！這是我自己的頭發！憑什麼…”
    王護士根本不聽他說完，對旁邊兩個身材高大的男護工使了個眼色。
    那兩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韓子羽！
    “操！你們幹什麼！放開我！”韓子羽掙紮起來，但他顯然不是那兩個孔武有力的護工的對手。
    顧魅音和秦月的心都提了起來，聞人彧的目光則冰冷地落在王護士身上，像是在評估著什麼。
    王護士從推來的小車上拿起一把冰冷的、嗡嗡作響的推子，臉上依舊掛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很快就好，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大家的康複環境。”
    “放開！媽的！老子跟你們拚了！”韓子羽劇烈掙紮，罵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引來其他病房門口張望的、麻木或恐懼的目光。
    但一切都是徒勞。
    冰冷的推子貼上了他的頭皮。嗡嗡聲響起，一撮撮亮藍色的頭發飄落下來。
    韓子羽的罵聲變成了屈辱和不甘的低吼，眼睛都紅了。
    幾分鍾後，推子停止。韓子羽那頭醒目的藍發消失不見，變成了貼著頭皮的、參差不齊的青茬，甚至能看到幾處被推子劃破的紅痕。他原本俊秀痞氣的臉，此刻隻剩下狼狽和憤怒，眼神像是要殺人。
    王護士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點了點頭：“這樣看起來就規範多了，更有利於你專注於治療。”他在夾板上記錄著什麼，“一次行為矯正完成。0347，希望你能記住這次教訓，遵守院規。”
    兩個護工鬆開了手。
    韓子羽猛地喘著粗氣，狠狠瞪著王護士的背影，拳頭攥得死緊，但最終還是沒有衝上去。他摸了摸自己幾乎光禿禿的頭皮，臉色鐵青，屈辱和憤怒幾乎要溢出來。
    “走吧。”王護士像是沒事人一樣，繼續帶領隊伍前進。
    隊伍的氣氛更加壓抑了。
    到了活動室，韓子羽一個人陰沉地坐在角落，渾身散發著“別惹我”的低氣壓。沒有人去打擾他。
    顧魅音和秦月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規則的懲罰來了，雖然隻是改變發型這種身體上的羞辱，並未出現精神同化的跡象，但這無疑是一個強烈的警告——在這裏，反抗和特立獨行是會立刻被“矯正”的。
    聞人彧的目光掃過韓子羽青茬頭皮上的血痕，又看向活動室裏那些對此漠不關心、依舊麻木的病人，最後落回那張《病人守則》上。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廣播裏的“積極情緒引導”再次響起，那甜膩的聲音試圖撫平一切波瀾，卻隻讓清醒的人感到更加刺耳和虛偽。
    第二天，在一種更加緊繃和小心翼翼的氛圍中，看似平安地度過了。但每個人都知道，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洶湧。這座精神病院的真實麵目和殘酷規則，正在一點點顯露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