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幸福小區(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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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似平安無事的度過了三天。
    陽光依舊明媚,草坪依舊翠綠,噴泉的水珠依舊折射著七彩光暈。《幸福晨曲》準時在九點響起,甜美失真,如同設定好的鬧鍾。活動通知依舊通過廣播準時送達:晨間幸福操、鄰裏茶話會、周末即將到來的“幸福家庭日”籌備會……時間在“幸福小區”裏,仿佛被凝固在了蜜糖裏,粘稠、甜膩、循環往複。
    玩家們如同走在布滿細密鋼絲的舞台上,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
    孫熊臉上的刀疤似乎更深了些,那是極力壓抑暴躁留下的痕跡。他不再大聲咒罵,但眼神裏的凶戾如同困獸,每次看到那些掛著標準微笑的**C,他的拳頭都會在口袋裏攥緊。他選擇最直接的對抗——拒絕參加任何活動。每天除了必要的下樓丟垃圾,嚴格按照垃圾分類指示,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甄經理和樓長幾次“關切”地敲門,都被他用悶悶的“在休息,很幸福”搪塞過去。門外的微笑依舊,但顧魅音注意到,孫熊那棟樓下的保潔員,擦拭他門口地墊的頻率,明顯高於其他住戶。
    陳好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成了活動最積極的參與者。晨操、茶話會、甚至主動去幫劉阿姨整理編織課的毛線團。他的臉上努力堆砌著笑容,動作模仿著周圍人的標準,但那份刻意和僵硬,如同劣質的粉刷,掩蓋不住底下的蒼白和恐懼。他的眼神總是躲閃,說話細聲細氣,帶著討好的顫音。秦月私下提醒他不要過度勉強,陳好卻惶恐地搖頭:“不行…不融入…會被排除的…我看過公約…「拒絕幸福者」…”他恐懼的對象,是那個總在電梯裏“偶遇”、掛著永恒微笑、執著追問“今天感覺幸福嗎?”的樓長。
    秦月保持著冷靜的觀察者姿態。她按時參加活動,臉上掛著恰到好處、不深不淺的微笑,動作模仿得惟妙惟肖。在茶話會上,她能自然地接過話題,談論“今天陽光真暖,讓人感覺幸福”或者“劉阿姨的編織手藝真好,學習新技能真幸福”。但她銳利的目光從未停止掃描:牆上標語微小的更換痕跡,昨天還是“幸福是奮鬥出來的!”,今天變成了“幸福是感恩出來的!”,廣播通知裏隱含的社區活動排他性:“請勿參與未經物業批準的非正式聚會”,以及那些**C完美笑容下,偶爾因外界微小刺激,比如一隻誤入室內的飛蟲而產生的、極其短暫的、非人的冰冷凝視。她像一台精密的儀器,記錄著這個“蜂巢”運行的每一個齒輪。
    顧魅音扮演著溫和的新鄰居。他參加活動,笑容溫和,動作略顯笨拙但足夠“真誠”。他主動幫一位“忘帶門禁卡”的老太太刷開單元門,會注意到老太太的笑容在門開後瞬間恢複標準弧度,在幸福操隊伍裏站得不前不後。但他大部分精力,都用來不動聲色地觀察聞人彧,以及留意整個環境的細微變化。
    聞人彧,依舊是那個最不穩定的變量,也是最銳利的探針。
    他並未像陳好那樣過度表演,也非孫熊般完全抗拒。他出現在必要的活動場合,臉上掛著一種極其淺淡、近乎虛無的平靜表情,既不熱情洋溢,也並非陰鬱,隻是…空白。仿佛一張等待書寫的白紙。在劉阿姨的編織課上,他拿起毛線針,動作精準卻毫無情感,織出的杯墊邊緣平整得像機器切割。在茶話會上,當話題輪到他,他隻是淡淡地說一句“環境很好”,便再無下文。他的沉默和那份刻意的“空白”,本身就是對無處不在的“表達幸福”要求的無聲抵抗。
    然而,他並非沒有動作。顧魅音不止一次捕捉到,聞人彧的目光會長時間停留在那些**C身上,尤其是當環境發生微小擾動時——一陣稍強的風吹亂了一位老人精心梳理的銀發,一個孩子手裏的氣球突然飄走。就在那一瞬間,聞人彧幽深的瞳孔會驟然收縮,如同高速攝像機,精準捕捉對方臉上那完美笑容下,極其短暫的僵硬、茫然,或者一絲極力壓製的、屬於“程序錯誤”般的煩躁。他甚至會故意製造一些微小的、難以察覺的“不和諧”。
    比如,在閱覽室,那種安靜得隻能聽到翻書聲,所有人都掛著滿足微笑看書的空間,聞人彧會坐在角落,拿起一本《幸福心靈雞湯大全》。他翻頁的速度,會比其他讀者慢上0。5秒。或者,他會在起身離開時,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極其輕微、但明顯異於其他人刻意放輕的聲響。每一次,顧魅音都能感覺到,空氣中那種粘稠的“幸福感”似乎被投入了一粒微塵,閱覽室管理員,一位永遠帶著和煦微笑的中年男士,對方臉上的笑容會瞬間凝固,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聞人彧的位置,持續數秒,直到聞人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緩緩移開。
    第三天的下午,“鄰裏互助日”。活動內容是幫助“有需要”的鄰居打掃衛生。玩家們被分配去幫助一位獨居的、據說身體不太好的李奶奶。
    李奶奶的家在五號樓,房間整潔得過分,一塵不染,所有物品擺放如同用尺子量過。她本人穿著漿洗得筆挺的碎花襯衫,銀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掛著與其他**C無異的慈祥微笑。她熱情地招呼大家,感謝“社區關懷”,但她的熱情同樣浮在表麵,眼神空洞。
    “麻煩你們了,真是幸福的社區啊。”李奶奶笑著,指向客廳角落一個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就麻煩幫我把那個瓶子擦一擦吧,人老了,夠不著。”
    孫熊撇撇嘴,懶得動。陳好立刻殷勤地拿起抹布走過去。秦月打量著房間布局。顧魅音拿起另一塊抹布準備幫忙。
    聞人彧卻站在原地,幽深的目光落在那個青花瓷瓶上,又緩緩掃過李奶奶那張完美無瑕的笑臉。
    “李奶奶,”聞人彧的聲音平淡無波,突然開口,“您一個人住,這瓶子這麼高,平時怎麼清潔?”
    李奶奶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聲音溫和:“哦,平時不用擦那麼高的,有物業的保潔定期上門服務,他們很專業,很讓人省心,很幸福。”回答流暢,如同背誦標準答案。
    聞人彧不再追問,仿佛隻是隨口一問。他走到花瓶旁,卻沒有像陳好那樣立刻動手擦拭。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意味,輕輕拂過冰涼的瓶身。他的指尖,在瓶身描繪的纏枝蓮紋路上,微微停頓了一下。
    就在他指尖停頓的刹那!
    一股極其微弱、冰冷而銳利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針尖——以他的指尖為中心,極其隱蔽地刺向近在咫尺的李奶奶!
    這並非情緒,更像是一種純粹的精神層麵的“刺痛”試探!
    “呃!”
    李奶奶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幾乎被咽回去的悶哼!她臉上那永恒不變的慈祥笑容,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僵死!深陷的眼窩中,那雙原本空洞的眼珠,猛地轉向聞人彧,瞳孔在瞬間收縮成針尖大小,裏麵不再是空洞,而是爆發出一種毫無掩飾的、非人的冰冷和……一絲被強行喚醒的、源自本能的、深沉的怨毒!這怨毒如同淬毒的冰棱,一閃而逝,快得難以捕捉!
    但顧魅音和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秦月,都清晰地看到了!那股寒意瞬間穿透了虛假的“幸福”暖意!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李奶奶的身體也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僵直,她放在膝蓋上的、布滿老年斑的手,指關節猛地收緊,蒼白的皮膚下青筋瞬間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
    然而,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李奶奶臉上的僵硬僅僅維持了不到半秒,那怨毒的眼神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瞬間抹去!標準化的慈祥笑容如同彈簧般重新拉回她的臉上,甚至比之前更加“燦爛”幾分,眼角的皺紋堆疊出更深的“和藹”。
    “哎呀,瞧我這記性!”李奶奶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溫和流暢,仿佛剛才的異變從未發生,她甚至帶著點“俏皮”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人老了,就是容易忘事。這瓶子上周保潔剛擦過呢,不用麻煩你們了!來來,坐下喝杯茶吧,物業新發的幸福養生茶,可好了!”
    她熱情地招呼著,起身要去倒茶,動作流暢自然。
    但顧魅音和秦月的心,卻沉到了穀底。那瞬間的怨毒眼神和身體的僵直反應,絕不是程序化的**C能模擬出來的!那更像是一個被禁錮在“幸福”軀殼裏的、痛苦而憤怒的靈魂,在受到強烈刺激時,撕開麵具的驚鴻一瞥!
    聞人彧收回了手指,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仿佛剛才的試探隻是撣去一點灰塵。他看著李奶奶忙活的背影,幽深的眼底,那點冰冷的探究欲如同被投入了燃料的火焰,無聲地燃燒起來。
    “看到了?”聞人彧的聲音低得隻有近旁的顧魅音和秦月能聽見,冰冷而清晰,“「幸福」的表皮之下,關著東西。痛苦,憤怒,甚至…仇恨。被強行壓製,被規則馴化,但從未消失。”他的目光掃過李奶奶家窗明幾淨、一塵不染的客廳,最終落回那個被“遺忘”清潔的青花瓷瓶上。
    “這個小區,不是蜂巢。”聞人彧的聲音如同淬了冰,“它更像是一座…用微笑和規則砌成的…精神墳場。我們看到的每一個「幸福」居民,或許都曾是一個鮮活的、有喜怒哀樂的人,隻是現在…成了活著的墓碑。”
    他頓了頓,幽暗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冰冷的銳光。
    “而物業,甄幸福…他們不是園丁,是守墓人。他們的工作,就是確保墓碑上的「幸福」銘文永不褪色,確保地下的東西…永不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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