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畫皮燈籠(九)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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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風在徐憐兒那句充滿血腥暗示的低語中似乎凝固了一瞬,荒墳間的死寂被無限放大,隻剩下紙錢灰燼在風中打著旋兒,發出簌簌的輕響,如同無數冤魂的低泣。
    顧魅音隻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上頭頂,剝下來的皮,去處……人皮燈籠,鎮長夫人的病……聞人津找來的的“良藥”……線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心髒。
    下意識地握緊了聞人彧的手,那微涼的溫度帶來一絲微弱的鎮定,他身邊的聞人彧身體僵了一瞬,悄然抬眼看了一眼顧魅音,而後抬起頭,那張蒼白精致的臉上,一雙眼睛在陰影中亮得驚人,不再是病弱的迷蒙,而是充斥著一種混合了厭惡、興奮與極端敏銳的瘋狂光芒。他死死地盯著徐憐兒,鼻翼翕動,仿佛在空氣中捕捉到了某種無形的、令人作嘔卻又無比吸引他的氣味——那是跨越時空,沉澱在無數人皮和絕望中的怨毒與血腥。
    “挑選……”聞人彧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扭曲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什麼樣的”資格”?生辰?命格?還是……一張足夠美麗,能”配得上”他夫人的臉皮?”
    徐憐兒對上聞人彧那不再掩飾的、帶著瘋狂探究的眼神,非但沒有懼怕,反而露出一絲了然和近乎讚賞的冷笑。“看來,聞人小姐……或者說,這位性格有點扭曲的玩家,你的感知比我想象的更敏銳。不錯,是”臉”,聞人津需要最年輕、最鮮活、最美麗的臉皮。他深信,唯有用這樣的”畫皮”,才能修補他夫人受損的容顏,甚至……延緩她生命的流逝,而燈籠……”她頓了頓,語氣中的恨意幾乎化為實質,“那些燈籠,既是炫耀他”力量”的戰利品,也是他進行某種邪惡儀式的媒介!他用燈籠汲取亡者的最後一絲生氣與怨念,轉化為滋養他夫人病體的”邪氣”,同時,也禁錮著那些可憐女子的魂魄,讓她們永世不得超生,成為燈籠的燃料,成為他府邸那看似輝煌實則汙穢的”光明”!”
    就在這時,遠處花螢小鎮的方向,隱約傳來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劃破死寂的夜空,隨即又戛然而止。緊接著,仿佛呼應一般,三人周圍的空氣驟然變得更加陰冷粘稠。荒墳間,影影綽綽,竟無聲無息地浮現出幾點幽綠色的光芒!那光芒並非燈火,而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燈籠!
    慘白泛黃的燈籠皮上,隱約透出扭曲痛苦的人臉輪廓,空洞的眼窩仿佛在凝視著他們。燈籠的數量在增多,三盞、五盞、十盞……它們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著,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中緩緩飄來,形成一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包圍圈,將三人困在墳場中心。燈籠皮上的人臉在幽綠光芒映照下,似乎更加清晰,更加痛苦,無聲地張著嘴,發出隻有靈魂才能感知的尖嘯。
    “不好!聞人津發現了!”徐憐兒臉色一變,聲音急促,“快!跟我來!沒時間了!”她不再猶豫,轉身朝著村落廢墟深處,那座相對保存還算完整、但也布滿蛛網塵埃的宗祠跑去。
    顧魅音一把拉住狀態明顯被刺激得更加不穩定、眼神死死盯著那些詭異人皮燈籠、幾乎要露出病態笑容的聞人彧,低喝一聲:“聞人!清醒點!快跟上徐憐兒!”他用力拽著他,緊跟著徐憐兒衝向宗祠。
    宗祠的大門被徐憐兒用力推開,腐朽的木栓應聲斷裂。一股濃重的陳腐塵埃和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微弱血腥與陳舊書卷的氣息撲麵而來,宗祠內部昏暗異常,隻有幾縷慘淡的月光從破損的窗欞透入,正中的供桌上,祖先牌位東倒西歪,落滿厚厚的灰塵。
    徐憐兒目標明確,直奔供桌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她用力撬開腐朽的木板,從裏麵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用油布嚴密包裹的物件,那油布也早已發黑發脆。
    “這就是根源!聞人津力量的來源,也是他罪孽的見證!”徐憐兒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悲愴與決絕,她迅速解開油布,露出裏麵一本薄薄的、封麵呈現出一種詭異暗黃色的冊子,那冊子非紙非獸皮,觸手冰涼滑膩,散發著令人不安的微弱腥氣。
    《美人皮燈籠錄》
    五個扭曲的、仿佛用凝固的暗紅血液書寫的古體字,烙印在黃皮封麵之上,僅僅是看到這名字,就讓人心生惡寒。
    顧魅音和聞人彧立刻圍了上來,聞人彧的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並非害怕,而是對那冊子上濃鬱到化不開的邪異氣息產生的病態吸引,顧魅音則強忍著不適,與徐憐兒一起,借著昏暗的光線,迅速翻開了這本邪惡的典籍。
    冊子內頁的文字同樣是以一種暗褐色的“墨”書寫,字跡扭曲狂亂,充滿了邪異的力量感。中間一頁,記載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古老傳說,旁邊還配著簡陋卻令人頭皮發麻的插圖——一個匠人手持剝皮刀,站在一個美麗卻驚恐萬分的女子麵前,旁邊畫著一盞人形燈籠:
    “古有異匠,癡迷人皮造物之術,尤擅燈籠。謂:美人皮骨,承魂載魄,燃之不滅,光華奪魄。然,尋常人皮,易朽易枯,燈輝不過旬月。
    匠苦思不得解。偶得一邪法,乃於陰年陰月陰日,尋一生辰至陰、容貌至美之妙齡女子。於其神智清醒、驚怖至極之時,以秘法活剝其整張麵皮,需皮肉分離,不損分毫。取其皮,浸於百人怨血、處子之淚、七種劇毒蟲豸汁液中,浸泡七七四十九日。
    皮成,薄如蟬翼,韌如金絲,透光顯美人輪廓,栩栩如生。以此皮覆於特製骨架上,製成「美人皮燈籠」。
    此燈初成,需以被剝皮女子心頭最後一滴”不甘之血”點燃燈芯。燈燃,則女子魂魄永錮燈中,受燈焰灼燒之苦,怨氣不散,化為”不滅魂火”,光華流轉,魅惑人心。持燈者,可借此燈之力,竊取生魂生氣,滋養己身,或修補殘軀,延年續命。然,此乃飲鴆止渴,邪氣侵體,終將人不人,鬼不鬼。
    更甚者,欲維持此燈長明,需不斷尋覓新的”美人皮”與”不甘血”為祭,以新魂之怨,續舊燈之火。燈不滅,則被滋養者靈魂亦被燈中怨氣纏繞,永世不得解脫,與燈中魂共沉淪。此術歹毒至極,有傷天和,終遭反噬,匠人及其後裔,皆不得善終,魂飛魄散矣。”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卻如同重錘砸在顧魅音和聞人彧心頭!
    “生辰至陰…容貌至美…清醒時活剝…”顧魅音的聲音帶著寒意,將傳說與現實瞬間串聯,“花螢小鎮那些失蹤慘死的少女…鎮長夫人容顏有損、纏綿病榻…聞人津那天晚上提著的泛著脂粉香的燈籠…原來如此!他不僅僅是在報複,他是在用整個村子、用無數無辜女子的性命和靈魂,為他夫人”續命”!他把自己變成了那個邪異的”匠人”!”
    “燈不滅…則靈魂不得解脫…”聞人彧喃喃重複著最後一句,他猛地抬頭,眼中瘋狂的光芒被一種冰冷的銳利取代,他看向顧魅音,“顧美人,看來找到了真相呢,鎮長夫人,她所謂的「病」其實是對她靈魂的「禁錮」,她被那盞用所謂的「良藥」(人皮)製成的、也許是最初那盞核心的「美人皮燈籠」禁錮住了!恐怕她喝的那些藥也不是什麼正常的藥,你不是說聞到了血腥味嗎?也許是為了加固效果呢,比如他府上特殊的茶,而鎮長夫人她的靈魂被怨氣纏繞,與那些燈籠裏的亡魂一起沉淪,這才是白語涵無法下榻的真正原因!聞人津也不是在救她,是在用最殘忍的方式將她和自己一同拖入地獄!”
    仿佛為了印證聞人彧的話,宗祠外,那些飄蕩的人皮燈籠驟然光芒大盛,幽綠轉為刺目的慘白!燈籠皮上的人臉痛苦地扭曲、凸起,發出無聲的尖嘯,一股強大的、充滿怨毒和禁錮之力的陰風猛地撞向宗祠腐朽的大門,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
    “沒時間了!”徐憐兒厲聲道,她眼中燃燒著決絕的火焰,“顧魅音!用你身上的那根指骨,那是一根骨哨笛子!那東西能溝通陰陽,影響魂魄!對著鎮長府邸的方向!對著夫人所在的方向!吹響它!用你的意念,去呼喚那些被禁錮的靈魂,去衝擊那盞禁錮夫人的核心邪燈!隻有打破那盞燈的束縛,夫人和這些可憐女子的魂魄才有解脫的可能!我來念誦破邪之咒,以這本邪書為引,戳破聞人津的真名與罪行!”
    徐憐兒雙手捧起那本散發著邪異氣息的《美人皮燈籠錄》,口中開始念誦一種古老而晦澀的音節,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達幽冥。隨著她的念誦,那本黃皮書劇烈地顫抖起來,封麵上的血字“聞人津”三個字仿佛活了過來,扭曲掙紮,發出滋滋的聲響,如同被烈火灼燒!同時,書頁中逸散出絲絲縷縷濃鬱的黑氣,其中夾雜著無數女子淒厲的哭喊和詛咒!
    顧魅音瞬間明白了那神秘的指骨是做什麼的,毫不猶豫地從腰間取下袋子,拿出那根森白的指骨。入手冰涼刺骨,仿佛有細微的脈搏在跳動,顧魅音深吸一口氣,克製住恐懼心裏,將指骨湊近唇邊。他不通音律,但此刻,一股異常強烈的意念充斥著他的腦海——解放!衝擊!破碎那禁錮的牢籠!
    顧魅音閉上眼睛,將所有精神集中在鎮長夫人臥房的方向,集中在那個被“畫皮”和邪燈所困的可憐靈魂身上,而後用力吹響了骨笛!
    “嗚——嗡——”
    第一聲,生澀、尖銳、不成調子,如同鬼哭。然而,就在這難聽的聲音響起的刹那,骨笛上那些細微的符文驟然亮起幽幽的青光!一道無形的、肉眼不可見卻足以撼動魂魄的音波,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以顧魅音為中心,猛地向鎮長府邸的方向震蕩開去!
    “啊啊啊——!!!”
    一聲遠比之前更加淒厲、更加痛苦、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慘嚎,猛地從花螢小鎮中心,鎮長府邸的方向爆發出來!那是聞人津的聲音!充滿了驚怒和難以置信!
    與此同時,鎮長府邸最深處的、彌漫著濃鬱藥味和詭異熏香的華麗臥房內。
    一盞懸掛在床榻正上方、造型最為精美、燈籠皮上隱約透出一張絕美卻充滿痛苦絕望女子臉龐的燈籠——那盞核心的“美人皮燈籠”——燈芯處的慘白火焰猛地劇烈搖晃起來!燈籠皮上那張臉痛苦地扭曲、嘶吼!
    床榻上,那位被“畫皮”之術維持著生命和部分容貌、卻早已形銷骨立、無法動彈的鎮長夫人,身體猛地一顫!她一直空洞無神的雙眼,驟然睜大!渾濁的瞳孔深處,仿佛有兩道微弱的、被禁錮了無數歲月的靈魂之火在掙紮著點燃!
    禁錮她靈魂的、由無數怨念和邪術構成的枷鎖,在骨笛那穿透陰陽的音波衝擊下,在徐憐兒以邪書為引念誦的破邪之咒中,在無數被禁錮亡魂的怨念反噬下,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
    顧魅音差點被聞人津的慘嚎影響,穩了穩心神,再次吹響骨笛!這一次,笛音不再完全生澀,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和悲憫!
    “嗚——嗡——”
    音波如同實質的浪潮,狠狠衝擊而去!
    “哢嚓!”
    一聲隻有靈魂才能聽見的、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鎮長府邸上空,那盞核心的“美人皮燈籠”,燈芯的慘白火焰如同被狂風吹襲,瘋狂搖曳了幾下,驟然——熄滅了!
    燈籠皮上那張絕美而痛苦的臉龐,在火焰熄滅的瞬間,仿佛露出了一絲解脫般的、極其微弱的平靜,隨即徹底隱去,燈籠迅速變得灰敗、腐朽。
    床榻之上,鎮長夫人大睜的雙眼中,那兩簇微弱的光猛地掙脫了束縛!一道半透明的、穿著陳舊卻幹淨衣裙的女子虛影,帶著無盡的疲憊和解脫,緩緩從她那具被“畫皮”覆蓋的殘軀中坐起、飄離。她的目光不再空洞,而是帶著複雜的情緒——有對塵世的眷戀,有對聞人津的複雜感情,聞人津對她的愛太沉重了,但更多的是解脫的釋然。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留在床榻上的、那具覆蓋著不屬於自己人皮的軀殼,又仿佛穿透了空間,望向了荒村宗祠的方向,望向了徐憐兒。她的虛影沒有言語,隻是微微頷首,似乎在表達感謝,又像是在告別。隨即,她的身影在空氣中迅速淡化,如同晨曦中的露珠,消散無蹤。
    她的靈魂,終於解脫了。
    宗祠內,徐憐兒手中的《美人皮燈籠錄》在核心邪燈熄滅,白語涵靈魂解脫的瞬間,如同被抽幹了所有邪力,“噗”的一聲化為了一蓬飛灰,簌簌落下。
    她身體晃了晃,臉色蒼白,眼中卻充滿了快意和淚水。
    宗祠外,那些包圍著的、散發著慘白光芒的人皮燈籠,如同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光芒急速暗淡、熄滅,燈籠皮上痛苦的人臉輪廓也隨之隱去,燈籠如同破敗的垃圾,紛紛墜落在地,摔得粉碎,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怨毒和禁錮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整個荒村墳場,陷入了一片死寂,卻不再是充滿怨念的死寂,而是一種……塵埃落定、冤魂得安的寧靜。
    聞人彧眼中的瘋狂和興奮漸漸褪去,恢複了那種深不見底的幽暗。他看著顧魅音手中那支光芒緩緩斂去的指骨,又看了看地上那堆《美人皮燈籠錄》的灰燼,嘴角勾起一個意義不明的弧度。
    “嗬……靈魂的解放……真是……意外動聽的聲音。”他低語著,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滿足。
    顧魅音放下骨笛,隻覺得精神透支般的疲憊,但心中卻有一塊大石落地,他看向徐憐兒:“白語涵她……解脫了?”
    徐憐兒擦去眼角的淚,望著鎮長府邸的方向,點了點頭,聲音帶著釋然的沙啞:“嗯。她終於……自由了。”她轉向顧魅音和聞人彧,目光複雜,“聞人津的真名和罪行已破,核心邪燈已滅,白語涵的靈魂也已解脫……這個副本的核心詛咒,被你們打破了。剩下的,就是聞人津的瘋狂反撲……還有,徹底清理那些依附於他的邪祟了。”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東方已隱隱泛起魚肚白。
    “天快亮了。我們……該回去了。真正的清算,才剛剛開始。”
    鎮長府邸的方向,傳來聞人津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充滿了暴戾和毀滅氣息的咆哮,震動了整個花螢小鎮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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