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鼻尖嗅到潮濕的草地的清香，濕漉漉的香氣撓得我鼻頭癢癢，直想打噴嚏，可我下意識地忍住不適感，緊緊貼在赫伯特的懷中，靠著他堅硬的胸膛。
    那火把仿佛地獄之火般耀眼，我從來沒見過地獄的火焰，不過那一瞬間我突然渾身顫抖，對越來越接近的火光充滿了敬畏與恐懼，我不敢閉上眼，我感覺到呼吸愈發沉重，我的手掌緊緊握著手中的青草，汗水混合著露水弄得手心黏黏糊糊。
    可我無暇顧及，我聽到腳步聲愈發接近，赫伯特的身軀也越來越低，他幾乎把我的視線全部擋住。但這樣我的心跳沒有那麼快了，我躲在黑暗中，躲在我的哥哥的強大的雙臂下，我感到非常安心。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其他哥哥們，我為他們擔憂，我想到了父母，想到了族人，因此我的不安越來越濃重，似一層烏雲籠上心頭。
    風聲帶著那群人的話語傳到了耳邊，由遠及近，模糊中帶著清晰。
    “帕爾斯，西邊……吸血鬼……”
    “……讓他去……”
    “……憐憫……不，你不會……我了解你，帕爾斯……”
    “……老巢……”
    我聽不懂他們在討論些什麼，不過我感覺到赫伯特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他似乎有些焦躁了，我敏感地察覺到了。
    我有些擔憂，小聲地問他：“赫伯特？”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沒事。”
    赫伯特似乎很擔心，我也一樣，我們都擔心家人，但他焦慮的神情下似乎還掩蓋著一層什麼東西，我絞盡腦汁思索，仍然沒有答案。我將這個發現偷偷地藏在了心裏，或許以後就會知道。
    在我的記憶中，赫伯特是個成熟的男人，有時候他甚至不像我的兄弟，而像我的父親，甚至像我的祖父一樣嚴厲。從他的麵孔就能看出他堅毅的性格，但我很少和他交流，因為他很少回家，他一般都跟隨祖父做事情，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隻知道他在族內甚至其他家族都很有威望。
    我的家人個個都是頗有才華，而我這個幺兒顯得格格不入，我非常苦惱，總想做些什麼，但我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我開始痛恨自己的年紀，為什麼不能長大一點，這樣，我也能夠和他們並肩，而不是被赫伯特保護在羽翼之下。赫伯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是不是拖累他了？
    誰知我竟然自言自語將這句話問了出來，我嚇得再不敢說話，垂著腦袋希望赫伯特沒有聽見。但他確實聽見了，我還聽到頭頂傳來他的輕笑。
    赫伯特很少笑，愛慕他的女子費盡心思也得不到他的一個笑容，他仿佛冷麵羅刹一般心腸堅硬，從不搭理那些女子，真是讓她們費盡心思也得不到回報，我替她們感到惋惜，因為我心底具有對赫伯特的惡意，我希望他能娶到一個比他還嚴厲的夫人，打壓他的脾性。
    赫伯特說：“我的責任就是保護你，奧蘭多，你是我們的希望。”
    我似乎出現了幻聽——我不敢置信，什麼？我們的希望？哦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是大家的希望？大家把希望都寄於我身上？
    赫伯特肯定知道我的疑惑，但他不肯幫我解開，他一聲不吭。我氣得惱怒，赫伯特就是這樣的人，他不肯多說一句話，即便是你再怎麼求他都不行，他總是話到嘴邊留半句，我討厭這樣的人。他以前也跟我這樣說過話，雖然不是這樣的話，但也足以吊起我的胃口，我去懇求他解釋原因，但他什麼都不說，晚上便離開了家，我真是對他又氣又恨。
    對他的那一絲擔憂也隨之煙消雲散，我看著赫伯特更不順眼了。正要說他幾句，突然他將我的嘴巴緊緊捂住，我驚訝地抬起來頭顱，發現那群拿著火把的人們突然跑了起來，而他們前往的方向，竟然是我們舉辦宴會的地方——我們的家！
    我渾身戰栗，顫抖，我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滴在赫伯特的手背上，我的大哥深深地皺著眉，眼裏閃爍著怒火，一絲悲涼劃過他的眼眸，瞬間消逝，我差點兒以為看花了眼。
    “奧蘭多，我們該走了。”他輕聲歎息。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這裏了——還有我的家人。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拚命地想從他的懷中掙脫，可赫伯特將我緊緊摟住，不肯給我喘息的機會，突然躥出草地，背朝月亮的方向跑去。
    我又一次聽到了刺耳的風聲，隻不過這次，風聲中還夾雜著騷亂的叫喊——刺耳的尖叫、玻璃的破碎聲與我的輕聲抽泣。模糊的視線裏，我看著那團火光離我越來越遠，但那種說不清的感覺，永遠烙印在了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