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瓶裏咕嘟冒了泡，易聰微微抬起頭，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著。
    “這裏晚上是有人表演嗎？我看到有個舞台。”
    “嗯，節假日和周末晚上會有人在這裏唱歌，是一個大學生，唱歌蠻好聽的。”
    “哦哦，你經常帶朋友來這裏玩嗎？”
    “嗯，我沒有什麼朋友，不過你的確是我第一個帶來這裏的人。怎麼？不相信嗎？”
    “也沒有啦，就是覺得挺意外的，我總覺得像你這樣性格的男生，應該會有很多朋友。”
    “我這樣的性格？在你看來我是怎樣的性格呢？”
    “嗯怎麼說呢，我覺得你是個挺細心的人啊，很多細節你都注意到了，也會照顧別人的感受，雖然吧，看上去是有些孤傲了。”
    “你確定是孤傲而不是孤僻？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很不討喜的。”易聰摩挲著酒瓶子，他大概是有些醉了，不然怎麼會想要和唐嘉瑜說這些。
    “我媽不要我，我爸也不管我。我從小就是在流言蜚語中長大的，我身邊可沒有你這樣好的小孩，他們都嘲笑我，欺負我。我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環境，但我要生存下去我就不能一味地受欺負，我個子高但是偏瘦，但我還是在每一次的打架中取得了經驗。慢慢的，再也沒有人打得過我，他們也不敢來欺負我了。”
    他一口氣說了這些，又拿起了酒瓶子，喝了幾口。
    “後來上學了，我的成績很差，也不愛說話，班上同學老師都不喜歡我。到了初中，人也長大些了成熟了點，沒有那麼幼稚了，倒是交了一兩個朋友，隻是他們都上了高中，而我在讀技校。”
    “那你在技校有認識新朋友嗎？”
    “有一個吧，他是我的同桌，新來的轉校生，長得像個發育不良的初中生一樣，總是受欺負。後來，我就遇見你了，你說我們算朋友嗎？”
    唐嘉瑜翻了個白眼：“你說呢？你去過我家，還吃過我做的飯。我呢，還跟著你翻學校圍牆了，第一次打桌球是和你，還有第一次來酒吧也是和你一起。”
    易聰笑了，宛如春水破冰般，淺笑中唐嘉瑜看見易聰的眼眶有些紅。唐嘉瑜怕他醉了，於是提出要送他回家。
    “唐嘉瑜，你以為我醉了嗎？我告訴你我真沒醉，我酒量好的很。”
    “好吧，就算你沒醉，但我餓了，我要去吃飯。”唐嘉瑜將他拉了起來，易聰知道自己沒醉，但是又感覺想醉了。他依偎在唐嘉瑜身上，今天的唐嘉瑜做了發型顯得他還比易聰高出一點，易聰就這樣靠在他的身上，聞到了衣服上的淡淡香味，和那天圍巾的味道是一樣的。這樣也好，就讓他送自己回家吧，順便將圍巾還給他。
    兩個人在一家快餐店吃了飯，易聰身上的酒味也被飯菜的香氣衝散了些。吃完飯後，兩個人並肩走著。
    “你喝了酒回去會不會被發現？”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爸不管我，唐嘉瑜同學你是不是不理解”不管我”是什麼意思啊？”
    “這樣聽著，感覺你也蠻自由的，沒有人管束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怎麼？你羨慕我？”
    “誰不想要自由自在的呢？但是行為上的自由不代表心靈上的自由。”
    “什麼意思？”
    “我覺得雖然你的家庭不是很好，但你也要樂觀點，對未來多一點憧憬和期待。要好好照顧自己，像喝酒啊抽煙這樣的，對身體不好的事情最好是別做了。可以培養一些愛好，健身啊看書之類的。就算你不喜歡讀書，也要學會一技之長，以後才能養活自己啊。”
    “看來我不該喊你唐同學了，該喊你唐老師，怎麼說話一套一套的。”
    “我是為了你好，我們是朋友，我就要多勸誡你。”
    “那你呢？你以後想做什麼？你成績那麼好，馬上要上高三了，想好誌願填哪裏了嗎？”
    “講真的，還沒有想好，算了，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可以考慮呢。”
    易聰點了點頭，兩個人接下來都沒有說話，靜靜地走著，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相依相偎。路燈也接著亮了起來，在路過文興街時，兩人相視一笑。因為這是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算算時間也沒過去多久。
    “誒，你那天晚上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來這裏練拳啊，文興街六巷有個拳館，我在這裏練了很久了。”
    “我靠，你會打拳那天晚上怎麼不出手幫忙？就看著我挨打？”
    “這叫什麼話？我出現的時候他們都打完走人了好吧，我要是見死不救大晚上就不用管你了。”
    易聰哼了一聲，上下打量著唐嘉瑜，好吧，他不得不承認，這身子板還是挺強壯的，像是個練拳的人。
    “你那晚是為什麼挨揍呢？”
    易聰歎了口氣，緩緩道來。
    原來是有一天下午放學，易聰看見陳強將程鑫堵在廁所找他要保護費，易聰也並非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正想著洗完手走開。眼看程鑫拿不出錢來，陳強就動起手來，程鑫那樣的小身板怎能禁得起這樣的拳打腳踢。
    看著他實在可憐，加上程鑫也是自己的同桌，易聰就管了一回閑事，當時隻有陳強一個，易聰很容易就解決掉了他。但也被記恨上了，陳強找到機會就帶人堵上了易聰，也就出現了那晚的一幕。
    “沒想到這樣的欺淩發生在你的身邊，你做的對，今日我等若冷眼旁觀，他日禍臨己身，則無人為我搖旗呐喊。但是他們也很危險，你告訴學校了嗎？他們後來還有沒有找你麻煩？”
    “陳強也隻是仗著人多，他們不敢欺負我，因為我很記仇，如果跟我結仇了也是件麻煩事，他總會落單的，所以他不敢，隻是丟了麵子要找回來罷了。”
    “但你還是要小心，有什麼事要告訴我，我來幫你一起解決。當然了，你也不能亂欺負人，要事出有因。”
    “知道了，你好囉嗦。往前走五分鍾就到我家了，你要不然就別送了，裏麵不好打車。”
    “好吧，那你慢點兒。”
    易聰點了點頭，看了唐嘉瑜一眼便轉身走了，走了十米開外又轉回來，他是跑過來的，聲音帶著微微地喘息：“你們學校放假幾天？”
    “三天啊，應該大家都是一樣的。”
    “那2號要不要出來玩？我在這裏等你。”
    唐嘉瑜看著易聰，易聰低著頭看著腳尖，直到聽見唐嘉瑜嗯了一聲，易聰的心髒砰砰的跳著，努力穩了穩聲線：“那我到時候在這裏等你，不見不散。”
    唐嘉瑜點了點頭，易聰替他攔了一輛出租車，道了再見後，才慢慢往回走。
    夕陽西下，易聰哼著小曲兒，腳不經意間踢了踢小路邊上的碎石。居民樓上傳來鍋鏟相碰的聲音，飯菜的香氣四溢，這種味道基本上家家戶戶都一樣，不管做的什麼菜，從油煙機、廚房的窗戶裏，一到飯點準確飄出來的味道是日複一日的家的味道。
    不過這是別人家，易聰的家基本上沒有怎麼開火，他走上了樓梯，卻又不想回去。於是他靠在樓道裏，掏出了煙，點燃了一根。他有時候想想覺得還蠻神奇的，自己居然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了。
    樓道裏隻有一個昏黃的燈泡，還時好時壞，很不巧的是現在它是個罷工的狀態。黑暗的樓道裏，僅剩易聰手指間那點灼熱的紅光，感覺到食指發燙，易聰扔掉了煙蒂，用腳碾滅了最後一點光。
    還是回去吧，不回去又能去哪？
    當易聰進門那一刻，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地板拖得幹幹淨淨，沙發電視櫃茶幾，都擦的一塵不染，廚房裏傳來了鍋碗瓢盆的聲音。易聰跑過去一看，易虎和一個女人在廚房裏做菜，見到易聰回來了，易虎放下手中的辣椒，開始了介紹。
    “這是你梅阿姨，這就是我的兒子易聰，易聰快喊人。”
    易聰心裏一時間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以前易虎也帶女人回來過，但不是這種類型的女人，以往的女人也不會在廚房裏忙活，更不可能收拾屋子。
    易虎見他不吭聲，還以為他是在耍性子，臉色一變就要上前教訓易聰，女人見狀忙攔著他。
    “孩子靦腆認生也是有的，相處相處就好了，你跟孩子較什麼勁。”
    說完又衝著易聰笑道：“易聰，餓了嗎？茶幾上有水果，茶幾底下也有零食，你先吃點墊墊肚子，飯馬上就好了。”
    易聰沒說話轉身回了房，關上了門他還是聽見了易虎在罵他沒娘教養。他靠著門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他本不該傷心，他也不傷心。
    易虎帶再多的女人回來他都無所謂，易虎再怎麼唾罵他的媽媽，他也無所謂，因為他從來就沒見過那個女人，那個把他生出來的女人，他不認識也不了解她，從別人嘴裏聽到的也是不好的話。
    他現在隻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他會來到這個世界上，為什麼要遇見這些事情？他抓了抓頭發，他想不明白，他隻想離開，可除了這裏，也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不多時，易虎拍著他房間的門，粗聲粗氣喊他出去吃飯。
    易聰還是出去了，看著桌子上熱騰騰的飯菜，卻沒有一點食欲。他沉默地吃著飯，易虎一直在和女人聊天，雖不說是輕聲細語，也算得上是和顏悅色了。隨便扒拉了幾口，便說自己吃飽了，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關上門，沒有開燈，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腦子裏閃過許多畫麵，他看到了一個小男孩跟在易虎的身後哭，易虎被哭聲吵的煩躁了，轉身就是一個耳光，小孩的哭聲更大了。這個小孩還不知道，他的哭聲換不來擁抱，隻有厭惡和暴力。
    漸漸的，小孩上了小學，他知道自己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在外麵挨欺負了是沒有人可說的，回到家呢，是沒有飯吃的，有時候鄰居看他可憐就給他送了點飯，其餘時間呢，會拿著易虎放在桌上的零錢去買泡麵和零食，因為易虎經常不在家，更不會按時做飯給他吃。
    小孩長到了十歲，就想學著自己做飯，那一頓飯做的真是兵荒馬亂，細嫩的手指被刀豁出了一道口子，去掀開湯鍋準備下麵時手掌被水汽燙傷，但這次小孩沒有哭了。
    小孩哭的越來越少，慢慢的，小孩長成了易聰的模樣。易聰想，等下次見到唐嘉瑜的時候，要問問他是怎麼學會做飯的，是否也像他一樣切傷過手指燙傷過手掌？
    就這樣一直躺著發呆，不知什麼時候客廳的電視聲音也沒有了。易聰剛想閉上眼睛，房門被打開。易虎向來不會進他房間，所以易聰也很少鎖門。但這是易虎的家，他總不能去問他，你來我房間做什麼吧。
    於是易聰還是保持著躺著的動作，動也沒動。易虎打開了燈，將門帶上，進來後坐在了易聰的書桌前。
    “兔崽子，快點起來，我們父子倆聊聊。”
    易聰還是沒動，他沒心思應付他，抬手放在眼睛上，遮擋著白熾的燈光，想了想懶懶地開口：“你放心，你要再娶我沒有任何意見，你也不用來征求我的意見。如果你還有那個力氣再生一個也是可以的，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睡覺了。”
    易聰等了兩分鍾還沒有看見易虎有暴走的跡象，不由覺得有些驚奇了，於是坐起來看著他。
    “你起來，我們聊聊，我是認真的！再怎麼說我也是你老子，你多少給我點麵子！”見易聰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易虎站起來，走到床邊去拉易聰。
    易聰不想搭理他，但也不想和他起衝突了。易虎過來拉他，他也順勢起來，起來看見書桌上有幾瓶啤酒，還有一包五香花生和幾袋辣條。
    看這陣仗難道真來和自己聊天的，易聰頓時來了些精神，主動將搬到易虎旁邊，想看看他到底要聊什麼。
    易虎重新坐下，拿起酒瓶直接用牙齒咬開了瓶蓋，隨後遞給了易聰一瓶，易聰接過來喝了一小口就放在一邊，他這時隻想聽聽易虎有什麼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