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九頓悟(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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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很快到港,也許是因為陸霽遠早先就聯係好了瓦隆的醫院,船一到港,立刻就有醫院裏的醫護人員上船來把林逐風請到了專用的直升機上,陸霽遠陪著他,其餘的便是田揚,嚴黛雪,江勝,張傲,野豬等人,他們一並湧上直升機,醫護人員也不敢有太多的反對意見,畢竟看這幾人的氣勢就不是好惹的,而且從他們外衣形狀來看,就知道他們身上藏有家夥。
    林逐風被帶到瓦隆中心醫院進行全身檢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林逐風的身體過度虛弱,敗血症引發的炎症基本消退,但不排除高燒反複的情況,而最嚴重的是,他的精神極度消沉,有非常嚴重的抑鬱症,隨時可能會有輕生的情況,甚至他還有精神分裂的跡象,他對自我評價處於非常危險的否定狀態,精神極不穩定。
    然後,經過瓦隆中心醫院對林逐風提取的血液化驗,證實林逐風的確被注射過R-13這種普通醫院無法檢測到的物質,成分構造非常複雜,需要用特殊的檢測儀器方才能夠提取出來。
    醫生告訴陸霽遠,目前R-13已經被定性為國際醫療機構禁用的藥物,自從二十多年前由R-13引發的大型精神疾病醫療事件之後,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一致要求阻斷R-13的藥物流通渠道,但迄今為止,某些地下醫療通道依然有流通的跡象,且屢禁不止,且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似乎還有星火燎原之勢。
    不難看出,國際社會對R-13所引發的嚴重影響相當的重視,幾次三番地對R-13的衍生物----聽話水進行不遺餘力地打擊,令聽話水的流通市場遭到了可算是毀滅性的破壞,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聽話水也在悄然地進行著改良,近年來更是出現了聽話水二代,聽話水三代,據說改良後的聽話水不但讓人成癮,還會逐漸侵蝕人的神智,導致人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傀儡,完全聽從於發號者的指令,不但會出現發狂,自焚,躁鬱一類的症狀,還給國際社會治安帶來了嚴重的毀滅性的影響。
    據說服用聽話水三代,會讓人與平日的行為異常,會因為接受到發號者的指令,自願做人體炸彈,而人們現有的醫學卻很難檢測到聽話水的成分。曾有國際刑警統計過,最近五年,因為聽話水而引發的刑事案件呈逐日上升趨勢,且有愈演愈烈的情況發生。
    據悉,就在林逐風他們逃離達那雨林的前一個月,因為有人服用了聽話水而對安哥拉共和國的一位外交部長的轎車進行了自殺式襲擊,當場導致部長的兩名保鏢遇害,部長受到重傷,緊急送往醫院搶救,目前尚未脫離危險。
    林逐風被轉到瓦隆中心醫院精神科進行救治。
    夜深時,瓦隆中心醫院精神科七樓住院部,部分病人服藥後沉沉睡去,也有人拒絕服藥,在和幻覺,焦慮等常人無法體驗的精神折磨做著艱苦卓絕的鬥爭。
    但林逐風偏偏做著前者的選擇,承受著後者的痛苦。
    病房中,兩位醫生正將束縛帶穿過林逐風的身體,將劇烈掙紮的病人固定在病床上。
    陸霽遠站在走廊上的窗口位置,醫院的隔音效果太好,因為他完全是在看默片,安靜而虛幻。
    診療室半遮,室內昏暗,林逐風的上半身被淺藍色的醫療簾遮住,他看到一些朦朧的光影,林逐風的脖頸痛苦地仰起,肩膀被迫按下,三指寬的束縛帶壓過他的瘦削的肩膀,將人死死地固定在床上。
    然後是手臂,束縛帶毫不留情地扣住林逐風的手肘,接下來是手腕,醫生動作嫻熟並且毫不留情。
    林逐風的手露在診療簾之外的位置,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他可以看到林逐風的手,他實在太熟悉這雙手。不過此刻,林逐風的手指扭曲成糾結的狀態,完全無法自控,像是他此刻扭曲而痛苦的靈魂。
    陸霽遠覺得自己能站在這裏,也真是個奇跡。
    醫生拿出新的藥劑,要給林逐風注射。
    大概是因為周圍實在太過安靜,在某些時刻,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分裂成了兩個人或者很多人。
    他的某一部分衝進病房,瘋狂地把裏麵所有的人都趕出病房,按住林逐風並將人緊急地摟在懷中,像是電視劇裏每個絕望而深情的男人都會做的那樣,然而,他的另一部分卻在不同的空間中,他這才意識到,原來這樣的場景,他曾經也經曆過一次。
    那好像是在硝煙彌漫的雨林,空氣裏滿是腐朽腥臭的氣味,林逐風站在死亡線上,他竭力想要把他拉回來。那時候,他的神魂也像這麼痛苦地分裂著。
    想及此,他越發心疼,明明他才是壞事做盡,該受天罰的人,卻為什麼老天非要讓他的逐風來承受這一切?
    這一刻,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跟林逐風承受一樣的痛苦。
    有那麼一瞬間,他總覺得有人在對他說,你不配擁有那麼好的林逐風,你是不是和他分手比較好?你的存在隻會讓林逐風更加痛苦。
    那一定是他人格中最痛苦部分的真實聲音,但也有可能是因為病房門打開,醫生進出打開了一會兒,他耳畔產生的幻聽。
    他還聽見林逐風的聲音,他從不知道林逐風還能發出那樣的聲音。
    那種高頻的嘶吼甚至已經完全不能屬於人類,像是把聲帶完整地劈開再胡亂拚接而成,含混不清,可他仍舊能勉強分析出林逐風是在用極短淒厲的嗓音在喊“滾開”一類的句子。
    林逐風手拚命地亂揮,像是要從病床上掙脫開來,但醫生手裏的注射器卻還是強硬並不容拒絕地紮上了林逐風的手臂,針頭深入,液體推進,病床上掙紮的身影逐漸平靜下來。
    醫生推門出來,像是要和他說什麼話,可他隻能勉強看到嘴唇開合,卻完全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麼。
    他這才回憶起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裏。
    大約在林逐風被送往醫院之前,他要求醫護人員給他和陸霽遠短暫的兩人相處的空間。
    那時候,紅霞已經褪得看不清顏色,天邊隻剩下了朦朧的一線光。
    等到醫護人員離開那個不大的空間,林逐風平躺在直升機上用簾子隔出來的空間內的座椅上,眼睛定定地看著陸霽遠,向他伸出了手,陸霽遠忙坐到他身邊,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非常對不起,不管怎麼樣,我得陪我一起過去,我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很糟糕,我需要接受治療,我不想耽誤你的工作,你隻需要把你的事情解決好,答應金醫生的事情也一一辦好,也要記得來看我……”
    這句話沒有任何問題,理智而清晰。
    有那麼一瞬間,如果不是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他有種林逐風會吻他的錯覺。
    而他就這麼看著林逐風,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為什麼。
    陸霽遠被拍了一下,這才從倒錯而混亂的記憶中清醒過來。
    他低頭,聽見醫生說:“……第二套方案是大量的氯丙泰,但這類精神疾病的治療藥物可能會影響病人的大腦和心髒功能,副作用也很明顯,但應該是治療類似問題效果最顯著的藥物之一……”
    後續的話他又聽不見了,大概是因為林逐風在病房裏的低語,說著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陸霽遠很仔細地分辨他在說什麼,可空氣裏太安靜,那種細碎含混的聲音像棉花一樣填塞在整個空間中,大概是“我不要”,又或者是“求求你”,這些聲音因為痛苦而變得濕漉漉的,並不斷地膨脹開,令人心煩意亂。
    “……林先生並沒有拒絕這個方案……”
    最關鍵的三個字再次讓他回過神,是啊,在他們說完那些話後,林逐風就非常明確地要求按照這個方案來執行。他就像個局外人一樣,用極快的速度同醫生商定每個治療方案和細節,並選了專門針對精神分裂患者的房間,他本來就曾經是精神科方麵的專家。
    可陸霽遠不明白,在那樣的時刻裏,林逐風怎麼還能像沒事人一樣,把所有事情都料理得非常清楚。
    他擼了把臉,強迫自己不再去看病房裏的情況,並把林逐風的聲音排除在外,他問對方:“你是醫生,我要聽你的看法。”
    “R-13所引發的精神類疾病,我們這邊其實也沒有完全係統的治療方案,也沒有這類的數據分析報告,說實話,相當的棘手,陸老板,我們之前也聽過萊恩斯醫生針對病人的情況的一些治療措施,但我們覺得,那實在收效甚微……”
    那位穿著白大褂的,高鼻梁,褐色頭發的醫生聳了聳肩,繼續說:“老實講,我們認為可以再等幾天,先收集齊其他類似病例的治療方案……”
    陸霽遠打斷對方,說:“他想快點清醒過來,我也希望他盡快清醒。”
    醫生臉色很明顯露出失望的神色,但非常的淺淡,一閃而逝,畢竟這裏是精神科,醫生們也見識過有些殘酷的家屬,那些人根本不會考慮病人的身體狀況,一味地希望病人能瞬間好起來,以減少醫療費用,當然,眼前的人雖然不在乎醫療費用,但是,治療哪有那麼容易?他就算是社會名流又怎麼樣?還不是跟那些家屬差不多,隻是普通的惡劣罷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在陸霽遠看來,林逐風很明確地說過,他想和普通人一樣接受治療,還有那句“記得來看我”是希望他能夠督促醫生為他治療。顯然,林逐風也不希望自己為治療而花費太多的時間。
    直到此刻,陸霽遠才發現,對於林逐風所做出的一切決定,他隻有接受和支持一條路可走。
    因為林逐風總是這麼清晰,正確,優秀,而且奮不顧身,令人無法招架。
    濃重的失落和煩悶再次襲來,明明他身邊一直有人在說話,可陸霽遠卻覺得自己像站在黑暗而荒蕪的世界裏,再孤單不過。
    陸霽遠深深地吸了口氣,不知道該做什麼,林逐風在裏麵,他在外麵,他們明明很近,卻又仿佛無限遠……
    車窗降得很低,夜色撲麵而來。
    陸霽遠單手搭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夾著煙。
    這個點是瓦隆這個城市的另一波高峰,主幹道上車輛並不多見,窗外霓虹燈光影如潮水般湧動,並掠過車身。
    他打開車載電台,將聲音調得很低,夜晚的電台大多是點歌類的情感節目。
    按理,這個時間點他應該守在醫院,關注林逐風的病情發展。
    但今天,不知為何,他卻逃跑了。
    也許他是害怕看到那樣堅強的逐風的臉上露出那樣脆弱的表情,也許他認為林逐風並不希望他在自己治療時做旁觀者。也許,還有一些莫名的原因,他唯恐看到林逐風遭受更可怕的折磨,他覺得自己會比林逐風先崩潰。
    他第一次做了逃兵。
    女主播深情的語句流淌出來,因為窗外車水馬龍聲,陸霽遠也聽不清那頭究竟在說什麼,總也不外乎是他愛她,她不愛他一類的內容,說的又都是當地的語言,是他從未聽過的東西。
    這時陸霽遠才回憶起來,為什麼從前他幾乎沒有聽過類似的午夜情感電台。
    沒有林逐風的時候,他對這些情感類節目嗤之以鼻,老實講,他內心深處也從不認為自己能得到一份美好的愛情,說是清高也罷,孤僻也罷,還有更多的時候,他認為自己根本就不正常,像他這樣的人,骨子裏排斥世界上太多東西,並認為孤獨終老一定是最合適自己的結局,在沒有林逐風之前,他一直這麼認為的。
    現在回想起來,這種想法根本是非常的愚蠢的。
    林逐風就像是出現在他多年以來灰暗生活裏的一道光,照亮了他生命裏的光。
    很多年後,他還牢牢地記得那個場景,那扇緊閉的病房的門打開,一個比他個頭略高一些的,長相非常漂亮,又脆弱得像是瓷娃娃的男孩,懷裏抱著一隻玩具熊,帶著一點兒膽怯,一點兒好奇地,歪頭打量他的情景……
    盡管後來,他一度遺忘了這個情景,直到後來,他重新拾起幼年時的全部記憶……
    他覺得自己再也不忘記得掉那個男孩,那個帶給他一縷溫暖而柔和的光的男孩,是他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門,是他走進了自己的孤僻,仇恨那個世界的心房……
    車窗外,路燈的光投射進來,照著旁邊的副駕駛,讓他也不自覺地偏頭瞥了一眼那一個位置。
    認識林逐風後,副駕駛的位置一直由對方占據。
    他記得林逐風的話不多,在成為他的囚徒之後,他更是一臉清冷,淡漠,不屑於跟他說話,那時候,他以為林逐風是恨透了他的。
    但他卻覺得隻要有他在,他就非常的安心。
    連從小到達一直糾纏著他的噩夢都會遠離他。
    他的心緒越發煩亂,索性按滅煙頭,在路邊找了個車位停下,決定步行。
    這裏是異國他鄉,這裏也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不是他所覆蓋的萊裏斯地下王國所在的D國和東南亞,這裏是非洲,是遠離華國的陌生的城市,雖然他的影響力還在,但其實沒有多少人見過他,認識他,他融入人群中,沒有人會對他過多的關注,雖然他的外貌很出眾,還有一些男女對他投來好奇的打量,還有手機中的照相鏡頭對著他的細微聲響,但他們對他並沒有畏懼和恐慌。
    他在拐過一道彎後,進入了瓦隆的廣場步行街。
    鬧市區的夜晚也接近尾聲。
    奶茶店開始打烊,麵包坊掛出全場八折的標牌,公交站台擠滿了情侶。
    他周圍滿是歸家的路人,人群熙熙攘攘,相互攙扶,在店鋪閃亮的霓虹燈下,每張臉上都寫著疲倦與歡樂。
    陸霽遠雙手插袋,向前行走,與無數情侶擦肩而過。
    女孩勾著男孩撒嬌,男孩摟著女孩親吻,閨蜜間相互調笑,人們談論各式各樣的話題,衣服,鞋子,工作,和愛人,嘈雜的聲音充斥在整個黑夜之中,而這裏,唯獨沒有林逐風的聲音。
    他舉目四望,突然意識到整個世界沒有任何色彩,孤獨到深入骨髓,令他恐懼萬分。
    他甚至覺得,沒有林逐風在他的身邊,他簡直像個無所適從的孩子,無法再承受哪怕一丁點的孤獨和寂寞,恐慌如潮水泛濫,太灰暗,太難受,太孤獨,他就像突然斷癮的患者,失去了所有的生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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