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隱自己都疲乏得不行，隻稍作休息，恢複了些力量又全用來送男孩回家。
    他掩了門將人安頓好，準備再恢複一些就隱起身形離開。
    用木板圍成的牆壁透著絲絲亮光照在屋裏，成了裏邊的光源。
    他的袖口再次被輕輕拉住，低頭一看，男孩已經清醒，正側著身體準備起來。
    棲隱見他辛苦，將手往下探了些，抓著他的指尖扶了一把。
    “不疼嗎？”
    他問這話不僅僅是關心，還帶著幾分好奇。
    畢竟他方才割開手腕，現在都還隱隱作痛。
    人類脆弱，即使傷好了大半，要坐立起來還是有些困難的吧。
    想著，又往床邊靠了一些，讓對方額頭架在自己腰上。
    男孩動作一頓，抬眼看他之時又撇到了那長袖之下的手腕上快要痊愈的傷口，一時間有些發怔。
    “神靈大人，您怎麼……”
    棲隱眼睛也隨他放了過去，抬了一下腕口，不以為意：“你剛才快死了，我力量不夠，便放了些血給你。”
    人類總以為神靈是至高強大的存在，膜拜供奉著他們，可實際神靈的生死，反而是掌握在人類手裏的。
    男孩第一次聽到神靈會力量不足的說法，不自覺的嘀咕了一下，因抬頭的動作沒有著力點，隻能攀著他的腰肢借力。
    棲隱一下就看懂了對方眼裏的疑惑，沒有將他當做不懂事的小孩子敷衍，有什麼便明著說出來了：“其實我是新誕生的神靈，沒有人供奉著，香火不足，力量便也弱了些。”
    “我會供奉著您的。”
    他話音剛落，男孩搭在他腕上和腰上的手的力道加大了些，額頭直接靠回他的腰間，聲音沉悶：“神靈大人，我會供奉著您的。”
    一個小孩子說的話罷了，可棲隱知道他是認真的，要不也不會有今天這一遭。
    隻是這孩子想得還是太過簡單，憑他一人是給不了他需要的香火的，充其量也隻能保他不滅不死，這般勞累也是徒勞。
    棲隱雖不知人類情感，但也知道不該太過打擊他，瞥了一眼房角堆放的百家土，又垂眉看著這黑黝黝的腦袋。
    棲隱很喜歡他的眼睛，可他低頭這樣靠著，就看不見了。
    架在對方後腦勺的手指順著鬢角滑了下來，將男孩下巴勾起。
    男孩抬頭的一瞬，棲隱又看到了璀璨的星空，自己的眉眼也彎了起來。
    “你若要供奉我，倒也不用那麼麻煩，拿塊木頭立個神牌就好。”
    “那百家土既然是為我收集的，那便拿去蓋個小廟，給村頭的神靈遮風避雨，哪日我要還路過，也有理進去歇息一番。”
    棲隱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在人類世界是有多不成體統，而未經人事的男孩也不覺這有何不妥，隻是看著眉眼如畫的神靈也在注視著他，心脹一陣酸癢，似被人掐住一般狠狠的縮了一把，跳動得異常歡樂。
    陳小小隨口的忽悠都讓男孩聽進了心裏，棲隱親口說的，他哪有不聽的道理，眨著眼小幅度的做了點頭的動作。
    棲隱頓感欣慰，鬆開指尖後撤了一小步。
    男孩察覺到他的意圖，手裏又緊了些，傾身向前急急開口：“您……我……”
    他磕巴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麼開口：“您……您是哪一路神靈？”
    這類的問話聽得太多了，棲隱已然沒有了之前的茫然，笑了一下：“喚我佚名神就是。”
    男孩怔了一下，垂眼沒有出聲，臉上因失血過多而呈現的慘白在昏暗的環境下更為明顯，棲隱雖為神靈，卻也猜不透他的想法，抬手輕輕點在他胸口傷處，在臨走前打算給他減輕些疼痛。
    指尖縮回來的瞬間又被男孩握住，他抬眼與他凝視，後又想起什麼似的急急回身在床頭翻找著，棲隱好不容易給他止住的疼痛感又傳遍全身，他也隻是”嘶”了一聲，將在身後翻到的東西按在了棲隱手裏，還按了按他的手指讓他拿穩了些。
    “神靈大人……這是，給您的貢品。”
    覆在上邊的小手慢慢挪開，棲隱這才看清手裏的是顆頂尖微紅的桃子。
    個大皮薄，淡淡芳香。
    ………
    隻可惜……
    爛了半邊。
    男孩也看到了那發黑的部分，本因害羞有了些血色的一下又白了了，一雙手架在空中，不知該把東西拿回來還是繼續送出去，眼神中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神靈大人，我拿回來的時候是好好的。”
    “他們說，他們說陳小小的桃子是最美味的，我才……”
    話還沒說完，棲隱已經抬手，咬了一口完好的部分，桃子還放在嘴邊，他便彎著眉眼點了兩下頭：“好香，果然不錯。”
    這是棲隱的第一件貢品，是他初嚐人間的第一份食物，也將是他了解人間的第一步，不管是否是人間最美味的東西，都在他的記憶裏留下了濃重的痕跡。
    他嗅了嗅那清香的味道，看著又發愣了的男孩，在他額間點了一點：“貢品很棒，我很喜歡。”
    說著，退後兩步，徹底拉開了距離。
    “不過我得走了。”
    男孩回過神，臉上的表情瞬息變化，不知是何心情的又叫了他一聲。
    口中叫著“神靈大人”，卻沒有下一句話。
    男孩眼皮抖動著，抬起又落下，棲隱猜到了他是舍不得，便隻能解釋道：“我得去人間施澤，沒有香火，無法被人類記住的話，我是會消散的。”
    “收了你的貢品，就會完成你的祈願，若有所求，喚我便是。”
    說著又想起這段時間為了香火四處奔走卻還是沒一點成果，不知為何心中有些感慨，騰出另一隻手點了點他的額頭，又順著額前給他往後把頭發捋了一下：“若我隻有你一個信徒，或許等你死之後，我便也會消亡的。”
    男孩頓住了，棲隱也頓住了。
    因為神靈本不該有這些情緒，更不該在人類麵前表現出來，所以話從口出的那一刻，棲隱指尖便頓了一下，自己笑了笑，再不去看臥在床邊的人，飄然轉身。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