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鬼界，就是赤嶸的地盤，尋常鬼魂投胎，都要簽下生死簿，由十殿判官斷其去處，交與他過目後等著轉世名額，再由鬼差送到塗川，淌過塗川，忘卻今生，才能再度輪回。
    可這次，是例外的。
    塗川邊上催促著鬼魂們過河的鬼差聲音在這藍色身影出現的一瞬都驚愕的噤了聲，連帶著那些在河中的魂魄們一起停了腳步，往川邊回頭。
    這裏邊，幾乎沒有幾個鬼魂是見過鬼王的，可那股如同刻在骨子裏的臣服感讓他們知道……
    鬼王出現在了塗川邊上。
    岸上的，河裏的，甚至還有跪下落入水中的，眼神中無不帶著震驚和敬畏。
    他們看著這鬼界領主小心翼翼將懷中清秀女子放下，旁若無人的在她耳邊低語：“小姐……”
    “我會去人間找你。”
    跳過了十殿審判，省去了漫長等待，沈星舒投胎轉世後他們也還能相遇，可在這塗川河畔上，赤嶸又有著不舍了。
    或許也帶有些不甘心，畢竟要入輪回，先踏塗川。
    這是他都不能阻止的事情。
    趟了塗川，沈星舒將會有一個新的開始，有一個……記憶裏沒有沈風間的人生。
    他想再抱一抱眼前人，卻在發現已經攬不到他的胳膊時突然驚覺，看了眼對方身後從來沒有流淌過的”河流”，扯著嘴角將沈星舒轉了過去。
    “小姐，去吧。”
    沈星舒想要回頭，卻被他的大手按在太陽穴上擺了回去。
    “別回頭，往前走。”
    沈星舒眼神掃過那些呆呆看戲的魂魄，突然閉眼笑了笑，往後倒進身後人懷中。
    “我現在抱不了你，最後這點時間，你再抱抱我好嗎？”
    赤嶸按著沈星舒腦袋的手隨著他往後靠的動作而鬆開垂下，攬在了對方腰間，將下巴抵在這瘦弱的肩膀上聽著他最後的告別。
    “風間，我剛聽佚名神說……你是鬼王？”
    赤嶸沒有出聲，他卻又自顧自的說著。
    “嗬嗬，挺厲害的。”
    隻頓了一下，他又睜眼看著纏在腰間的手繼續念叨。
    “既然那麼厲害，可要記得我投到了哪裏，別找錯了。”
    “你得記住，無論身處何處，我就是我，隻是需要重新認識一下你罷了。”
    周圍有了響動，是鬼魂們開始互相傳遞眼神了。
    赤嶸沒空理會四周情況，隻沉悶的應著沈星舒，然後慢慢鬆開手，啞聲再次催促了一下。
    “沒時間了。”
    沈星舒眼睛動了動，沒了雙臂的身體顯得更加單薄，仿佛用手指輕輕一碰就能推倒，他容貌不算絕美，卻很耐看，往前的每一步都堅定穩重，直到那冰冷的塗川之水沁濕他的全身，他開始變得恍惚起來。
    踏上對麵岸邊的前一步，眼神逐漸變得迷離的他卻突然回了頭，看見那藍色的身影孤獨的站在對岸。
    不對，他還有話沒說完的。
    愣愣的想了一會，才動了動唇，用盡力氣大聲喊道：“風間，你別找錯了。”
    “我不是小姐……我……我是……”
    一直忍耐著的眼睛終於流淌出淚滴，他險些又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便捂著胸口急急的喊叫。
    “我是男子。”
    距離太遠，他能確定對麵的人聽到了，卻不確定他是什麼表情。
    幾乎是最後一個字喊出的一刻，他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嘴角還沒來得及勾起，那眼神再次變得迷茫起來，沒有再理會對麵上前了幾步的身影，不自覺的轉身踏上了岸，本能的朝著前邊的光霧走去，也徹底忘卻了那個自己等了幾千年的人……
    赤嶸微微張著嘴站了許久，鞋尖都已被河水浸濕也沒有發覺，隻是看著對麵喃喃自語，抓著袖口的手指越收越緊。
    “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男子。”
    早在盛平王朝時期，他就知道了沈星舒是男扮女裝。
    沈星舒不主動坦白，他便知道隱瞞身份一事是對方的無奈之舉，也從來沒有點破過。
    雙方帶著這樣的秘密，突破了一切禁錮愛上了對方。
    赤嶸收回眼神，似乎很是疲憊的閉了起來，周身燃起火焰，他便如來時那般一言不發瞬間消失原地。
    原本奇怪的氛圍鬆了下來，泡在水裏的魂魄們在反應過來的鬼差的催促下再次啟程，即使過了這河他們也會忘了方才之事，但這個插曲也能成為他們趟塗川時的閑談，短短幾步路，都還在想著鬼王與方才女…男子的關係。
    連鬼差們也都在嘀咕，堂堂鬼王從未出現在塗川，畢竟他也沒有來的必要，想必方才投胎轉世的定是位大人物，能讓鬼王親自相送。
    他們死亡的時間畢竟太短，長也長不過幾百年，所以也就不會有鬼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青年的鬼魂在這塗川邊上守了兩千年，直到奪得生死簿，掌握世間魂魄名單，他的身影才從這裏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