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陰陽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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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境中跑馬燈一樣,飛快交織過他們的朝朝暮暮,最終仍然停在綠水潭之畔,彼時墨雲席卷天邊,小船搖晃不止,阿唐便要擺漿回去,卻不知身後壓過來一團染著赤紅的奇霧。
    竺謠立於岸邊旁觀,認出那正是負傷的邪煞,意欲奪人精血采補,它盯準的獵物本是小禾,阿唐以身相護,先行送命。
    船翻後小禾栽入潭中,被水草纏身,大驚大悲之下活活溺死了,而邪煞泄露的魔息鑽入她體內,硬生生被她以執念化成了鬼氣。
    當地府終於想起來這個水下冤魂之時,小禾業已塑成鬼身,這是她的造化,隻要不妄害人命,無論遊蕩天地,或是選擇輪回轉生,地府都不會加以幹預了。
    兩家人舉著火把連夜尋找,小禾仰起慘白的麵容,說阿唐死在了林子裏,死在了鬼爪下。他們兩小無猜,長輩也以為這是天定的良緣,故而即便村人私下如何非議,阿唐的父母仍待小禾很好,隻怕誤她終身,就此將這樁情投意合、雙親樂見的婚約作廢了。
    水滴滑過竺謠的手背,是溫熱的,她看向昏紅天幕中,那雙溢滿悲傷的眼睛,又聽見荊小禾說:“他那樣赤誠、溫厚的一個人,讓我怎麼能忘記……”
    林中怨氣尤其深重,小禾便常於潭邊修行,不久之後,村裏匆忙著手獻祭山巫的事宜,湊了幾名準巫就登船而去,她悄悄跟上村長等人,意外撞破這樁埋藏多年的密謀——
    為了瞻拜山巫而付出十數載年華的女孩們,阿唐、阿水,以及許多曾經一處嬉耍的姊妹,還有幾張陌生的麵孔,或披著綾羅,或赤著身子,統統鋪在猩紅的綢緞上!
    小禾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伏在地上幹嘔不止、淚流不絕,殘陽遍浸血,噴濺在她的臉頰,弄汙了她的裙。
    “那時我想,我是否該慶幸我已是死了的鬼,做不成瘋人了?”
    陣陣風號憤怒而悲切,山洞裏仿佛回蕩起亡魂的嗚咽。
    “邪煞固然罪無可恕,而你們比飲血的怪物還要可憎!”荊小禾緊緊扼住村長的脖頸。
    “不……不關我的事,如果我知道,當時肯定會阻止他的!”方柏嚇癱在地,手腳並用向門外爬去。
    “你不該不知道,你以為你是最幹淨的?你們一樣自私!”荊小禾揚起詭異地笑,“你聽,她們叫我葬了你。”
    “啊!別殺我、別殺我!”方柏的身子被緩緩吸起。
    竺謠將他拖回,隨意往後一搡,無聲迎上荊小禾的目光。
    “你不殺他們,反而維護他們?”荊小禾既是惱怒,又不可置信,“你當真……要與我作對?”
    “你以鬼身飲血,此魂會永墜煉獄的!”
    “我心甘情願,”荊小禾撇開頭,掌間燃出藍色幽焰,冷哼道:“在那之前,我當好好觀賞業火滌蕩瑕穢的盛況。”
    竺謠運出一簇靈力打偏她的腕子,“人間自有人間的律法,我不會袖手,放任你釀下大錯。”
    “滾開!”荊小禾再無顧忌地向她出手。
    可她的法力還不夠淳,幾次裏竺謠都是及時收勢,如此隻是消耗時間,她皺眉瞥向要逃出去的身影,攻勢立轉,探出利甲刺破枯老的皮肉。
    竺謠歎了口氣,合眼垂手,她若一意孤行,是怎麼也攔不住的,後果無非冤孽自擔。
    “青娥、青娥……救我的孫女……”村長艱難地出氣。
    “聽他說完!”
    荊小禾掃了眼竺謠,也有私心使然,不客氣地將村長摔下去,居高臨下地睨他。
    村長殘喘道:“那年,我親自將青娥送進山,又實在舍棄不下,便折回去想帶她走,誰知道、咳咳!她瘋了似的跑出來,口裏喊著阿公救我,救我……”
    “我趕過去,我也撕心裂肺地喊,可是來不及了,哈哈哈!我最最信奉的山巫閣下,它殺死了我的孫女!”
    老人不抑癲狂,一下複一下,重重捶打地麵,血絲爬滿皸裂的肌理,“它說:”作為你忠誠的獎賞,我替她尋個好去處”。沉在潭底的那口棺,你看到了吧?”
    荊小禾捂起臉,瘦肩顫動著,擠出似哭似笑地怪聲。
    四麵八方的水湧進口鼻,似有鬼爪纏住腳踝,心口漸漸停止跳動,愛人的血在眼前勾洇出蛛絲網,她所有情緒裏隻剩絕望——那周而複始的噩夢要將她折磨到消亡。
    她燃起一場煌煌幽火,遊魚、青蓮、小禾與阿唐的歡喜,都在這片綠水潭失去色彩,化為虛無,而那頂棺槨、那具屍體,皆沒有逃過宿命。
    即便荊小禾想讓村長體會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於她自己,這個真相亦是剜心之痛。
    她隻諷刺道:“這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不,我找到了複生之法,我去求了山巫,他答應賜我強大的巫力。這是最後一次了!”老人回光返照般精神矍鑠,他咧開嘴:“青娥很快就會回來,她是清清白白的啊,你幫幫我,我們去奪了它的巫力,到時你也能複生!她們都能!那……我就沒有罪了。”
    竺謠冷笑,“世上莫有荒唐至此的說法,你不去求神渡冤魂的苦厄,反葬了無辜人性命,真該早早押你去斷頭台!”
    “邪物尚且惦記我們卑賤的身,然而高高在上的神永不會垂看螻蟻,我隻信我們的巫。”
    “你們的巫叫你去造孽?來時我見近郊那伯公廟的籬笆高高圍起,神龕落滿了幾重灰,事實是你一意死守衰落的文明,鎖住子孫後代的自由,漠視他們的思想,全然因你自私、愚蠢又惡毒!”少女清脆有力地譏誚,生生扯掉他麵上的偽飾。
    “隨你怎麼說!”村長拾起手杖,咬著牙寸寸挪步。
    “我想見見青娥。”荊小禾轉眸看向竺謠。
    竺謠凝眉不語,將昏過去的方柏和地上的巫女納進靈戒,小禾微微一笑,揚袖帶離了村長。
    *
    “你已經得到你想知道的,別忘了你答應我的。”邪煞不甘心地蠕動了兩下。
    “唔。”阿奇烈拍了它一巴掌,摩挲著下頜,思忖該怎麼假作不經意地放走它,以免惹惱了那位道長。
    樹葉沙沙作響,阿奇烈眯了眯銳眸,盯向罩在陰翳中的小徑,看著來人瞬移靠近的身影,他眉峰一舒,低聲道:“時機來了。”
    邪煞聞言望去,桀桀笑起來,“是我忠誠的信徒啊。”
    老人的臉隱隱透著鐵青,比起身旁膚呈病態的鬼修,他更像是應該躺在棺材裏的。
    邪煞不滿意地咂咂嘴:“太過破敗了。”
    能承載多久的侵蝕?它掃了眼那個鬼修,可惜氣息相斥,強占不得。
    阿奇烈直諷:“你沒得挑。”
    “山巫閣下,您允諾我的,會救我孫女,”村長焦急又試探著問:“還作數吧?”
    “昂,你孫女呢?”邪煞敷衍地回了句。
    “這……我來得匆忙,並未帶上她。這不要緊,您隻管施予我巫力!”
    “那你過來。”
    村長的額角沁出冷汗,他俯首挪近,荊小禾暗自繃緊了手勢,即便這邪物已受製於人,她仍覺得不安。
    戾氣愈滾愈濃,在瞬間爆衝出去,阿奇烈佯裝被彈開,滾落地麵,翻身而起。
    聲勢浩大地邪風過後,荊小禾放下雙臂,邪煞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心中一警,猛地轉頭——
    但見老人扭動著四肢,喉中發出“赫赫”地聲音:“你、騙、我……”
    邪煞適應了這具如風中殘燭的軀殼,逐漸吞噬他的意識,濁目森冷:“你求得太多,是時候回報本座了。”
    它甩開荊小禾的攻擊,狂笑著衝向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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