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自己說是來複診的，宋雪銷便象征性地找張大夫把了下脈。
    張大夫把完脈，眉頭緊皺成”川”字，舊事重提：“小九這身體拖不得，還是盡早醫治為好。”
    “我知小九你與趙老爺之間有嫌隙，也知自己麵子不大，但若由我出麵去請求趙夫人，請趙夫人間接傳達給趙老爺，看在趙夫人的麵上，趙老爺便有極大可能進宮，為你請來宮中禦醫……”
    他仍舊認為葉夕瑤是個善茬。
    他的意思也很明確，就是京城醫館大夫治不了，交給宮中禦醫或許會有辦法。
    趙富商常年在外行商，搜羅無數奇珍異寶，每年入宮進貢，因此獲得聖上賞識。
    若是趙富商向皇帝提出請求，未必不能請來宮中禦醫。
    而趙富商日理萬機，不可能接見一個小小的醫館大夫。反而是善名在外的趙夫人葉夕瑤，若是能求上一求，對方極有可能因為心善答應，並且因其深受趙富商寵愛，由她傳達，趙富商極有可能就答應了。
    想來張大夫是聽聞趙富商即將歸來的消息，此時他又恰巧來複診，激起趙大夫那無緣無故的善心了。
    “可以。”反正很快他的念頭就會被打消。算算日子，最晚明日，趙富商身亡的消息就會傳到京城。
    宋雪銷雖不打算阻撓他爛好心的行為，但他還是有意強調道：“不過你打算怎麼還人情？況且你上門誠心請求，別人未必會接見你，並有很大可能惹禍上身。”
    他不是危言聳聽，趙富商對原主十分絕情，甚至是厭惡。如果張大夫真的上門請求，先不說會讓被請求的人為難，就衝趙富商對原主的態度，最先提出請求的張大夫極有可能被遷怒。
    同時，人情債從來都不是好還的，更何況一個小小醫館大夫如何還得了貴人那”天大”的恩情。
    說不好聽點，張大夫認為趙夫人心善，所以好求見，且極有可能答應他的請求。這叫道德綁架，雖然是無意識的。
    原本聽到”可以”二字時，張大夫還有些詫異，他沒想到以往果斷拒絕的人此時居然答應得這麼爽快，但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了對方後麵的話。
    說實話他是第一次聽宋雪銷說那麼多話。
    關鍵說得還很有道理，張大夫無可反駁，他雖不怕麻煩，但這人情……確實不好還啊。
    見張大夫一臉愁容，宋雪銷明白這事揭過了，於是往榻上一躺，扯過被子一蓋，說：“你去忙吧，我要休息了。”
    張大夫看他眼睛都閉上了，頓時哭笑不得，心道這孩子可真別扭。
    明明話裏是關心的意思，但怎麼聽著這麼不對味呢？
    宋雪銷不知道自己在張大夫眼中別扭小孩的形象，他躺在榻上，本來不想睡，但撐不住身體虛弱，眼皮打架間，心想著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快點把身上的毒解了吧。
    念頭一閃而逝，本人很快陷入夢鄉。
    ……
    宋雪銷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迷迷糊糊醒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習慣看了一圈，發現小屋中沒人，便起身下地，穿鞋穿衣，隨後出了小屋。
    此時醫館裏沒有客人，大堂冷冷清清，隻有一個喝茶的張大夫，對方看見他，和藹笑道：“小九醒啦，渴不渴？要喝茶嗎？”
    宋雪銷沒回答，反問：“嚴陽呢？”
    張大夫也不介意，回答他道：“小陽代替我出診去啦，估計很快就回來了。”
    宋雪銷點點頭。嚴陽多年學習，如今已步入實踐階段，偶爾會替張大夫出診。
    外麵嘈雜聲越來越激烈，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吵架。
    張大夫如老僧入定，不落塵俗。
    宋雪銷視線穿過大堂，看向門外，心中隱隱有預感，某人該不會又被迫卷入什麼奇怪事件了吧？
    這個可能性很大。
    他定了定神，決定出去看看。
    走到醫館門口一瞧，果真見到某人背著藥箱站在視野十米開外的街上。
    嚴陽站在原地不動，自然是被人堵住去路，這次堵住他的隻有兩個人。
    宋雪銷雙眸一眯，視力極佳，看清那兩人麵貌。
    一人同樣站著，是個人販子相的黃牙大漢，隻見他一手握鞭，一手掐著一妙齡少女的胳膊，唾沫橫飛地罵道：“臭娘們竟敢跑！看老子回去不抽死你！”
    另一個人，即那妙齡少女身形狼狽地坐在地上，她掙脫不開大漢的手，隻能無助地哭喊求救：“不！不要！不要打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少女身上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的麻衣，身形柔弱單薄。
    其肌膚雪白，反襯得她臉頰上紅腫的巴掌印觸目驚心。
    其花容月貌，眼淚一掉，我見猶憐。
    眼看少女掙紮，男人不耐地揮動手中鞭子，砸在少女腳邊，啪一聲脆響，嚇得少女身子瑟縮，眼淚狂掉，乖乖閉上嘴巴，哀求的目光直直投向人群。
    行人紛紛投去不忍的目光。
    任誰看到這番情況，首先能想到的便是惡人欺男霸女。
    宋雪銷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隻是那少女求救的目光匆匆略過人群，最終徑直落在嚴陽身上。
    【靠！卑鄙！居然使用美人計！！！】
    在雙喜憤怒的罵聲中，他看清了少女麵上表情的細微變化，比如對方臉上一閃而逝的嬌羞，比如對方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豔。
    宋雪銷已經了解到嚴陽那張臉有多招人，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他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就讓他看看某人怎麼處理了。
    然而宋雪銷沒能看到嚴陽的反應，就有二愣子先出頭了。
    二愣子看著像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年紀大約十五左右，見此情景，毫不猶豫衝了出來，手中折扇指著黃牙大漢，正義凜然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堂而皇之強拐無辜少女，簡直世風日下！天理難容！我李某人容不得惡事發生，說吧！要多少錢！這姑娘我買下了！”
    他話音剛落，身邊的仆從已經熟練從懷中掏錢了。
    事情發展超出預料，黃牙大漢和少女表情齊齊一怔。趁此機會，嚴陽拔腿就要遠離是非，沒想到那自稱李某人的二愣子眼尖看到他欲離去，立刻抬手止住了他的動作，調轉矛頭：“你怎麼回事？沒看到這姑娘正在求救嗎？你就這麼走了？是要見死不救嗎？你還是不是人了？有沒有良心？！”
    他語氣不滿又震驚，似乎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人對發生在眼前的惡事視而不見！
    你不是人嗎？
    嚴陽無語了，眼前這個天真的小少爺，隻長個子不長腦子，正想說點什麼，誰知有人嘴比他快。
    那少女又開始掙紮，對著嚴陽深情呼喊：“小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無論讓我做什麼都行，便是以身相許——”
    宋雪銷理智的弦在這一瞬崩斷了。
    嚴陽沒怎麼注意少女的言辭，反而察覺到什麼，抬起眼睛，見到熟悉身影，立刻露出笑容，還沒開口，陣風刮過。
    下一秒，伴隨一道悶響，二愣子飛了出去，帶著他天真的正義，與地上的少女來了個親密的貼貼。
    嚴陽眨了眨眼睛，看著宋雪銷伸出的腳，疑惑叫了聲：“公子？”
    他的聲音被二愣子仆從驚恐的喊叫聲蓋過：“少爺！”
    宋雪銷收回腳，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仆從扶起自家少爺，憤怒地看向突然踹人的宋雪銷：“什麼人？！竟敢踹我家少爺！你可知我家少爺是什麼人就敢隨便踹？！說出來怕嚇死你！我家少爺可是當今永樂候候府嫡子——”
    仆從屁還沒放完，在看清宋雪銷神色後生生憋住了。
    對方眼神陰沉得可怕，不似人類，反而像是某種被侵犯領地的凶獸示威，暴虐、凶狠，殺意滿滿。
    仿佛下一瞬就會撲上來，咬斷獵物的脖子，血濺當場。
    雙喜提前給幕後之人點了根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京城急報，噩耗襲來。
    趙富商一行近百人，均亡於雪崩之下。
    商隊中有不少京城人士，男子居多，都是家中頂梁柱，其妻子親人得知噩耗，隻覺天塌了。
    春分時節，洋洋灑灑的白紙飄灑漫天，悲傷如烏雲籠罩在不幸之人頭頂，人心壓抑，哭聲哀絕。
    明明死去的人不止趙富商一人，但百姓討論的話題都繞不開趙富商，全京城上下都在談論之事有二。
    其一是趙老爺行商遇雪崩身亡之事，商人再有能力，也不過凡人之軀，終抵不過自然之力。
    天命不可違，不少人為此唏噓。
    至於其二則是“趙夫人養子要為趙老爺守孝三年”這樣一則消息。
    俗話說百善孝為先，養子守孝此舉雖讓人驚訝又疑惑，但話說出口更多的則是稱讚。
    消息散播得如此之快，肯定有人在推波助瀾。
    這推波之人是打算給趙越硬凹“孝子”人設了。
    雙喜唏噓：【路走窄了啊。】
    ……
    藥生堂門口，幾個有意認嚴陽當幹兒子的老板娘心有靈犀地聚集在一起，聊起商隊百人葬身雪崩之事頗為心有餘悸，心中一陣後怕。
    猶記去年她們幾家各自店鋪瀕臨倒閉，入不敷出，為養家糊口，她們的丈夫曾想過要加入趙富商的商隊，去外頭闖一條出路，但女人們心思細膩，深知在外做生意不容易，居無定所不說，還要與丈夫分離，整日擔心丈夫的安危。
    因而持反對意見，好說歹說，讓男人們將念頭暫且擱置了下來。
    後來嚴陽不知從哪兒知道了這事，找上她們幾個，提出要合作，他出配方，她們用配方掙錢。
    配方的代價是嚴陽要收取每月所得一成銀兩，並希望她們對配方之事保密，相對的他不會幹涉生意上的任何事。
    女人們麵麵相覷。
    這配方不是一次性買賣，如果嚴陽手中配方真有神效，那僅一張配方就足夠對方賺得盆滿缽滿。
    這等好事居然落到她們頭上？
    跟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談生意是天方夜譚，但眼前這個可是成了精的。
    為表誠意，嚴陽分別將準備好的糕點配方、藥膳配方、胭脂配方手稿交與幾人，讓幾人自行定奪。
    老板娘們接過紙張，仔仔細細看了配方，眼前一亮，覺得有一定可行性，這可謂是雪中送炭。
    況且嚴陽隻收取最低的一成價，展示了自己最大的誠意，給足了熟人麵子。
    這生意，可以談。
    事情談得差不多的時候，幾個女人問起藥方來曆。
    嚴陽謙虛道：“都是我瞎琢磨的，能幫上忙就好。”
    他沒說謊，畢竟公子身體不好，他想多琢磨些既能讓公子品嚐美味，又不會損害公子身體的新鮮吃食。
    至於胭脂……
    胭脂鋪老板娘詫異道：“糕點、藥膳好說，但你怎麼連胭脂都琢磨？難道……你重視的小公子其實是女子？”
    “周姨說笑了。”嚴陽哭笑不得，“我琢磨胭脂當然是為了賺錢，畢竟世間女子的錢，是最好賺的。”
    三個女人覺得他說得很對，幾番權衡利弊後，她們決定賭一把，事實證明她們賭對了，將各自多年的心血救了回來。
    再後來，老板娘們春光滿麵，各自給嚴陽包了個大紅包表達感謝。
    嚴陽笑眯眯地收下了。
    ……
    直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當初就像是一場夢，是小財神爺給她們下的美夢。
    同時多虧了那時小財神爺提出的合作，她們才免於與丈夫分離，間接躲過了災禍。
    一次聊天討論，嚴陽在她們心目中的地位又上升了一個檔次，已經約等同於半個活菩薩了。
    三個女人對視一眼，更加堅定要認下這個幹兒子的念頭，攜手踏進藥生堂，本想訴說一下對未來幹兒子的想念以及感謝，誰曾想正主不在。
    女人們問：“張大夫，小陽今日沒來？”
    張大夫回道：“小陽告假了半日，說是家中有事。”
    女人們：“那可知是什麼事？需不需要幫助？”
    張大夫：“據說是……種地。”
    女人們：？？？
    幹兒子這生意做的好像有點廣。

    作者閑話：

    嚴陽：聽說我半步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