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溫度漸漸降低，幕後的蟋蟀上到了幕前，月色下草葉上的露水搖搖欲墜，路燈已經早早地值守在路旁。
    一個戴著黑色簷帽的女士從牆角出來了，進入小賣部買了一副手套和一瓶礦泉水。蹲在門口嚼著口香糖、塞著藍牙耳機打著王者榮耀的少年嘴裏暴躁地吐出髒話，女人經過的時候不禁加快了腳步，裙角掀起一陣香風。
    “王哥，人往你們那走了。”少年低聲道。
    “收到。”
    少年抬起了布滿血絲的眼睛，疲憊的烏青下卻顯露出激動的緋紅。
    他是一個線人。
    女士在老街的樹蔭下坐了許久，撐著頭在石桌上比劃著什麼，偶爾優雅地看一眼手上精致的腕表，舉手投足間透露著書卷氣。但是這可惜，在這經濟發展一般、衛生狀況堪憂的地方，再優雅也不能盡然。
    過了兩個鍾頭，少年自己吃完了一桶泡麵打了五局王者，喂飽了五隻蚊子之後，這個人終於舍得動了。
    她矜貴地起身，把喝完的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然後壓低了帽簷，閃身走進了一個小巷子。
    王哥——就是路海洲的副隊王繼連忙跟了過去，低聲對藍牙耳麥裏的路隊說：“老大，她果然去那個出租樓了。”
    路海洲好像笑了一下，明明在這麼正式的任務場合裏，他卻勝券在握地打著賭一般，“那你們跟著，看一看我們兩邊哪裏的動作更快。”
    女士左右看了看，手裏抓著一個幹擾器，在警方圍了警戒線、裝了入侵監測的地方找了個空子就這樣鑽了進來，那個紅外線檢測器閃了兩下又不閃了，像是自我在迷惑於一道難解的題目，然後又變回了正常的工作狀態。
    女士好像機械地勾了下唇，在陰冷的路燈光下一步一步穩踩在出租樓的水泥樓梯上，矮跟的涼鞋踏在地麵上，腳步聲在整一棟樓裏回蕩。
    她掏出鑰匙，在一樓打開了一間沒被出租的屋子。這件房子不知為什麼，還沒有被警方檢查過。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她沒開燈，在玄關的鞋櫃上找到一個火柴盒，擦燃了一根火柴，就要往書堆裏麵扔。
    火星將黑暗燙出了一個洞，張揚的火舌在空氣流通不暢的出租屋裏燒起來，橙紅的光映在她的眼底，暴虐和瘋狂仿若一觸即發。
    火越燒越大，她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好像已經決定了要在這裏隨著陳屑和血腥一起滅亡。
    超高的熱度終於讓後知後覺的紅外線檢測儀發現了，它終於開始瘋狂地吼叫。
    近乎是同一時間，王繼帶人撞開了出租門，火舌一下猛烈地撞了出來。他們一下控製住了女人。
    “不許動！”
    “繳了她身上的危險器械！”
    後麵的隊員提著兩大桶水，一把撲滅了燒著的火堆，漸漸阻止了火勢的蔓延。
    “老大，嫌疑人已抓獲！”王繼抓著女人，女人卻在他的手下劇烈地掙紮，他不得不再騰出一隻手去控製女人。混亂中，他的手蹭到了女人的麵龐。
    他的手上蹭到了厚厚的一層粉底，他正覺得心裏不得勁的時候借著一點火光看到了濃妝下的女人。
    這個女人粉底下儼然是另一幅麵孔！
    雖然聽說過化妝的換臉效果，但王繼始終認為這是誇張，沒想到還真挺震撼的。
    他把女人押到了門口的路燈下，讓隊友用濕巾幫她脫妝。等那一雙瘋狂到嗜血的眉眼露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幫忙脫妝的那個隊員手都不穩了，換了一張濕巾咽了口水繼續擦。
    一整張臉露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了。
    這竟然是秦箐！
    本來王繼他們隻是覺得這人行蹤可疑，但是沒有證據證明女人有實在的嫌疑，就蹲了她幾天，終於在幸福小區附近逮到她在銷毀證據。
    出租屋裏的文件早就被轉移走了，留下來的東西都是一堆廢紙，她燒了一堆沒用的。
    但是秦箐！竟然是秦箐？！
    她不是因為目睹了案發現場所以嚇到差點被送到精神病院了嗎？怎麼會在這裏出現的？！
    王繼來不及多想，簡潔地和路隊報道了這件事，出乎意料地，路海洲聽了這件事卻沒有一點意外，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手機上停留著與一個精神病醫生的聊天記錄，眼神陰鷙地盯著窗外。
    他現在正處於一家茶餐廳，對麵就是密集的筒子樓。複讀學校的女班主任就住在窗戶對麵的樓上那一戶，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躲起來、沒有逃，隻是跟學校請假了兩天，明天就要回校上課。
    路海洲撐著桌麵，按著太陽穴。抱著一件薄風衣的杜城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大剌剌地在他對麵坐下，單刀直入地進入主題：“我找到證據了，可以讓沈翊回來了嗎？”
    路隊眼睛慢騰騰地挪了回來，然後又自然而然地倒騰出一個溫文爾雅的表情，示意杜城繼續說。
    “張誌勇在5月24日的時候給沈翊的父親轉賬了80萬，第二天就在家中離奇身亡。經過我們的調查，我覺得有理由證明這是一場自殺。”
    “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們發現了遺書。”
    路海洲的眉頭一凝。
    “很隱蔽，剛開始新加坡的警方沒發現，最後是我出張誌勇家的時候在他牆壁上發現的——有一張，沈翊的畫。”
    路海洲瞳孔微微放大。
    “據王衢建說，沈翊的父親早年反對沈翊學習畫畫，後來他們兩個幫著沈翊傳播了一下作品，名聲就做起來了，沈父心裏就沒那麼抵觸了。我把這幅畫帶回了局裏，王衢建一看就記起來了，這是沈翊出名後張誌勇買下來的。我發現在這張畫的畫框後麵有一個夾層，裏麵有一層木板，內容經過了摩斯密碼加密，蔣峰和江雪她們翻了一下午，終於把內容翻譯出來了。”
    “寫了什麼？”
    “張誌勇說他很愧疚……”
    “沈哥，我很愧疚。我們仨的情誼最少也有二十五年了，最後竟落得了這樣的局麵。”
    “五年的時光裏，我時常記掛我們之前一起創業的那段日子，很辛苦，也很安穩。我很感念，在最困難的時候遇到了你們；我很痛苦，在最幸福的時候我們卻分離了。健哥他總是冷冰冰的，也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父子經常不能說開幾句話。但是我又有什麼資格說他們呢？”
    “沈哥，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為了不讓我難做，所以才狠下心斷開聯係的；健哥他不一定拎得清，如果他又嘴上沒邊的，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弟我是一直看著你的難處的。”
    “但是我自顧不暇。兒子不孝、不忠、不義，他就是生來向我討債的。丘吉幸福小區的事情我已經脫不開幹係，他大逆不道地瞞著我幹了這些事，我卻一點也沒看出來，實在是失責。我已經對他我能為力，他的那些要命的東西就放在他在美國的住所裏。我知道，這些東西可以葬送他的一生，但是作為他的父親，我仍然希望警方能早日將他繩之於法，這樣我還能在泉下堂堂正正地承受下罪孽。我昨天才知道的這些事，卻隻能用這種形式告訴你，希望你不要怪罪我。”
    “我死後，請不要把我的骨灰運回去，因為我無顏麵對祖上、更無顏麵對你和健哥。”
    “這八十來萬，是我剩下的所有積蓄，希望能對你有所補償。”
    “這封遺書我寫在這裏，不知道能不能給你看見，也許永久暗無天日、也許總能窺見光明。”

    作者閑話：

    我也想沈老師快點出來，所以這章比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