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升高，林則安難得的睡了個自然醒，半睜著眼睛去枕頭下麵翻手機，定睛一看，已經中午十一點多了。
    又看了看信息，不出所料，張詩禕一點動靜都沒有，大概率是睡死了。
    不知道姥姥和姥爺在廚房搗鼓什麼，饒是林則安的臥室關著門，飯菜的香味兒也鑽了進來。
    林則安昨晚回來怕走路聲音大，索性沒穿鞋就進了家，今天他也隻能光著腳溜去客廳穿拖鞋。
    廚房裏的兩個老人忙的熱火朝天，林則安沒穿鞋，倆人都沒聽見他過來了。
    外婆正利落的翻炒著鍋裏的菜，訓斥著毛手毛腳的外公，“林謙盛！你滾到一邊兒去行不行？別給我添亂！”
    “我……”老頭的表情依舊挺嚴肅，隻不過嚴肅且年近六十五的他是個遠近聞名的妻管嚴，一被老婆吼兩句就卡殼，而且很慫，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你看看這土豆絲讓你切的！這麼粗，你想吃薯條啊？”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非常時髦的林書霞嘲諷拉滿，“用不用我帶你去碼頭搞點薯條？”
    “讓你炒個菜，整的稀碎！”
    “你再看看你炒出來的是菜嗎？你吐鍋裏了？”
    老頭站在原地乖乖挨訓，從脖子紅到耳朵，依舊囁嚅著，“那我……”
    “你去給小安拿飲料！”
    “在哪呢？”
    “在我臉上！”
    “………”
    林謙盛隻能悻悻的準備自己去找，家中母老虎太恐怖，還是先溜吧。
    剛一轉身，就對上了自己外孫放大的臉，二人都嚇了一跳。
    老頭臉上瞬間閃過一陣赤橙黃綠青藍紫，感覺天都塌了。
    “………”
    林則安正在旁邊優哉遊哉看笑話，一口水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這麼和外公撞了個臉對臉，尷尬的僵在原地，二人相對無言。
    他看著外公千變萬化的臉色，突然感覺自己不該喝水。
    救命，想笑。
    太想笑了。
    終於，他沒繃住。
    還好理智尚存，兩步跨到垃圾桶前，一口水還算優雅的噴了出來。
    林謙盛看著趴在垃圾桶旁咳嗽，還努力讓自己不笑出聲的外孫，尷尬的遞了幾張紙過去，老臉通紅，僵硬的清了清嗓子，“咳。“
    “醒了啊小安？”
    林則安笑的肩膀都在抖，努力讓自己平靜，結果一抬頭看見林謙盛的模樣，再次破功。
    “……是，醒了……內個…您去歇著吧，我去打下手。”林則安眼淚都笑出來了，實在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氣氛，飛速衝去門口穿上了拖鞋，然後進了廚房。
    “小安醒啦？正好，跟你外公去看看想喝什麼。”
    “………”
    於是就有了現在這個局麵。
    林謙盛正滿臉慈祥的等外孫挑自己精心準備的飲料。
    林則安看著陽台已經堆成山的，各種口味的兒童牛奶，右眼皮狠狠跳了跳。
    這就是傳說中的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嗎？
    他隻覺得包裝上的卡通小人非常欠揍。
    怎麼看怎麼覺得那小人表情嘲諷，伸出的手是在對自己豎中指：快來喝老子——你是不是不敢？慫逼——
    林則安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努力忍著直接捏爆牛奶盒的衝動，再一仔細看，上麵寫的是：添加各種營養素！寶寶成長更健康！
    “……”
    沉默半晌，他依然能感受到某種炙熱的目光一動不動的落在自己身上。
    終於硬著頭皮，咬了咬牙，視死如歸的拿了一瓶原味的兒童牛奶，心裏默默盤算著今晚最好夢到這個小人，然後把他打死。
    並且在心裏給自己瘋狂找借口，誰說197個月的寶寶就不能再成長一遍了？
    林謙盛非常欣慰，眼睛瞬間亮起，神色飛揚，比聽見啞巴說話還要激動。
    “我看他們都給自己孫子買這個，就想著給我外孫也嚐嚐。”老頭一邊說著一邊又拿起幾瓶，“就是一瓶量太少了，多拿點過去。”
    “愛喝外公還給你買！”
    林則安偏頭看了看外公神采奕奕的樣子，愣了一瞬。
    陽光灑在老頭的白發上，滿屋都飄著飯菜的香味，電視裏放著下棋的節目，解說員在說著什麼他聽不大清楚，但他卻能聽見廚房裏外婆翻動鍋鏟的聲音。
    林則安突然感受到了，來自祖輩的這種情感，很溫暖，很厚實。
    他低頭看了看，突然覺得牛奶盒子上的小人罪不該死了，好吧，今天在夢裏就先饒他一命。
    心裏雖然這麼想著，卻神色微動，揚著嘴角，眉眼彎彎的衝身旁人笑了，“謝謝外公，我很喜歡喝這個。”
    籠罩在三人之間的紗，就這麼慢慢的消失了。
    這頓午飯吃的有說有笑，老兩口互相擠兌，林則安不似往常般沉默，時不時還會開口補刀，不知不覺間，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
    林謙盛和林書霞明顯感覺到外孫和之前有些不同了，老倆在心裏哭的七葷八素，老淚縱橫。
    一頓飯過，林則安被趕出廚房並勒令不許幫忙，還被強製按沙發上看《喜羊羊與灰太狼》，又被披上了一個印著各色小花的毛毯，美名其曰是看困了可以躺沙發上睡覺。
    他看著又收拾餐桌，又切水果，又拿零食的老兩口，心裏有點酸，也有點甜，和昨晚那杯被”匿名”放在桌子上的蜂蜜檸檬水差不多。
    他捧著外公塞給他的第三盒牛奶，喝了一口，很甜。
    張詩禕不出所料的還沒醒，空調被調到了舒服的22°，電視裏響起了灰太狼的經典台詞：我一定會回來的——
    林則安明明不困，卻不知不覺的打了幾個哈欠，慢慢歪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裹著那條毛茸茸的毯子，睡得很香。
    林謙盛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跟前，輕輕拿走了林則安雙手中間那盒還沒喝完的牛奶，放在茶幾上，把他身上的小毯子掖了掖，林書霞則走到立式空調跟前，把直對著林則安的扇葉往一旁掰去。
    靜謐，安穩。
    領教過了秋雨潺潺給的寒意，也見識到了晨露霜降贈的綿延，這個金色的季節在少年心裏也終於不再隻代表離別了。
    林則安再睜眼已經是傍晚，電視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關了，屋裏也昏昏暗暗的，他正蒙頭蒙腦的疑惑，大門響了響，林書霞和林謙盛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剛回來，手裏都拎滿了袋子。
    客廳的吊燈猛然一亮，林則安被晃了一下，緊閉上眼。
    “林謙盛，下次我講價的時候你能不能閉嘴？”不出所料的，老頭又在挨訓了。
    “孩子還在呢，留點麵子，留點麵子……”
    “麵子還在，”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尾調微微揚著，似乎是在憋笑，“我什麼都沒聽見。”
    林則安剛緩過來些，眯了眯眼，這才看清老兩口身後還站著一個高挑修長，肩寬腰窄的少年。
    林謙盛以為林則安早醒了，結果一開燈卻看見自己外孫正坐在沙發上，毯子半掛在身上，柔軟的黑發有些淩亂的散落在額前，呆呆的看著他們三人，哪裏都不像早就睡醒的樣子。
    林則安大腦還沒開機，往日淩厲的眉眼這會兒看起來卻很軟，疏離冷漠的樣子也渾然不見，林謙盛一顆老心化成了水，拉著那位少年，笑**的坐到他旁邊問，“小安？你剛醒啊？””
    林書霞也慈祥的笑了起來，“小安，餓不餓？咱們馬上開飯。”
    林謙盛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肩膀，笑著說道，“小安，還沒來得及和你說，這位是許蕭然，從前鄰居的孩子，這麼多年了，經常和我們老倆一起呆著，和親孫子沒差別了。”
    “然然比小安大一個月吧，”林書霞笑著放下手中的東西，“小安，快打個招呼。”
    終於，林則安大腦開機成功，清醒過來，恢複了往常的疏離。
    他剛剛才看清來人，那人十六七的模樣，長的極有辨識度，俊美英朗，眉眼深邃，帶著暖人的笑意。
    許蕭然略歪了歪頭，笑著朝林則安說道，“你好啊，林則安，我叫許蕭然。”
    林則安看著許蕭然，微笑著回應，“你好，我是林則安。”
    許蕭然一進門就注意到沙發上的少年了，林謙盛和林書霞經常提起他，但卻從沒見他回來過。
    看清沙發上的少年後，他不禁在心裏感歎著林則安長得好看，不是普通少年的好看，而是清雋淩厲，眼睛看著人的時候好像很深情，但卻沒什麼溫度，格外淡漠。
    不過他剛睡醒的時候卻完全不一樣，許蕭然想起林則安懵逼的樣子，有點忍俊不禁。
    大概率是隻貓，把自己偽裝成老虎了。
    打過招呼後，林則安匆匆起身去洗手間收拾自己，一照鏡子，看見自己亂七八糟的樣子，在心裏默默崩潰。
    完了，自己高冷的形象毀了。
    林則安認命了，出了洗手間，給十一發了個微笑的表情，”睡死你”。
    今晚沒做飯，而是在一家飯店定了不少菜，打包了回來。
    “小安，京南畢竟和京北離得太遠，然然學習很好，讓他教教你。”林書霞彎著眼睛，不停的給兩個孩子夾菜，“然然，開學之前就在家裏住啊，不許瞎跑了。”
    林謙盛今天難得的喝起了白酒，接著說道，“對，就在家裏住，小安的轉學辦好了，你們一個學校，而且又同歲，要互相照顧啊。”
    林則安沒出聲，埋頭吃了兩口菜，看著碗裏的胡蘿卜絲頭疼。
    許蕭然看了看身旁的人，似乎知道了什麼，隨即笑著衝老倆說道，“放心吧外公外婆，沒人敢欺負我們的。”
    林則安喝了口湯，在心裏默默回應著：這還不簡單，被誰欺負，把誰打服就好了。
    “外公外婆，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敲門啊？”許蕭然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林則安聞言側過頭，疑惑的看著他。
    林謙盛和林書霞果不其然的去門口查看了。
    許蕭然立刻站起身，把那有胡蘿卜的菜換到了二老夠不到的地方，隨即拿過林則安的碗筷，把他碗裏被挑出的胡蘿卜都扒拉到了自己碗裏。
    “你……”林則安有點震驚，許蕭然衝他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壓低聲音笑起來，“不喜歡吃的偷偷給我。”
    林則安愣了幾秒，突然抬眼笑了，同樣站起身，也將有青椒的那盤菜拿了起來，放到了一邊，把許蕭然碗裏剩下的青椒扒到了自己碗裏，“你也是。”
    這回輪到許蕭然驚訝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林謙盛和林書霞就回來了，“門口沒人啊，然然，你是不是聽錯了？”
    “那我應該是聽錯了。”
    許蕭然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回應著，不禁側頭看向林則安，二人對視了幾秒後，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突然，林則安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有點無語的看著來電信息，忍著想掛斷的衝動，起身走到一旁接起電話。
    “臥槽！”剛接通，那邊就傳來一句震耳欲聾的咆哮，“六點了？我怎麼都睡到六點了！”
    “是啊張少爺——”林則安拉長了尾音，嘲諷的說，“不如您接著睡吧？我一會也洗洗睡，咱們夢裏見？”
    “那不行！你等我洗把臉就去找你！我馬上到！”
    “不是你等等……”
    林則安一句話剛說了一半，就聽到了電話被掛的忙音。
    媽的……一會見麵必須踹他幾腳。
    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準備打回去讓張詩禕別著急，結果餘光撇見了餐桌上齊齊扭頭看著自己的三人，林老頭還挺高興，“小安啊，你朋友嗎？”
    “是我京南的朋友。”林則安歎了口氣，想來張詩禕那不羈的性格，是一定得等到開學前一天才回去的，老這樣也不是辦法，隻得繼續說著。
    “她聽說我…以後要在京北生活，就來找我了，人在公館外麵的酒店。”
    “不像話。”
    林則安猜到林謙盛會生氣，以為外公不想讓自己再和京南的人事物有聯係，心裏沉了沉，垂下眼，準備開口道歉，“我…”
    話音未落，就被林謙盛打斷了。
    “哪有朋友來找你還讓人家住外麵的道理啊？”林謙盛有些責怪的看了看自己外孫，臉上看不見一絲不悅的神情，還頗有幾分欣慰，“多好啊，人這一輩子有一兩個這樣的朋友，很難得的。”
    “是啊小安，叫人來家裏住吧，房間夠的。”林書霞也開口，“都是小男孩，玩得來，正好你們仨一起出去轉轉。”
    林則安聽到外婆說”小男孩”的時候，額角抽了抽，一時無言。
    好想下樓買東西，不走樓梯也不走電梯的那種。
    “她是女的。”
    “咳！…咳咳……咳…”許蕭然聽到這話，一口飯嗆到了喉嚨裏。
    老兩口也微張著嘴對視了一眼，沉默如雞。
    “如果我說…其實她也可以是男的，你們信嗎？”林則安尷尬的倒了杯水放在許蕭然身前，有點結巴的找補著，“額…你們真的把她當男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