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均岸的眼睛裏閃爍著細碎的光，壓製不住內心的悸動，連呼吸都被放慢了。
    臭木頭，你直接就走了，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不知道你母親的病情怎麼樣了，你是不是要很辛苦？明天就是你十五歲的生辰了，我出去給你買了一方上好的徽墨，想給你做生辰禮的，一天而已，都錯過了。你的生辰在路上就過去了，你應該也想不起來過吧，記得吃一碗長壽麵，多打個荷包蛋，不要總是對自己這麼節省，我好想給你買十個荷包蛋。
    你才走第一天，我已經開始想你了，為什麼不給我留個住址呢？你這個臭木頭。阿均，十五歲生辰快樂，哪怕我不在你身邊，可是我的祝福連同壽包一起都飛到了你麵前，你看到了嗎？
    也有點慶幸你已經走了，這邊最近鬧瘟疫，死了好多人，我也有點害怕，可是還是要堅持。我下山去看了一下情況，到處都在死人，百姓的生活過得真的很淒慘，阿均，你以前也有過這樣絕望的時刻嗎？好想陪著你。我去官府捐了一筆錢，能救到多少人算多少人吧，我也會繼續為他們祝禱，希望他們早日好起來。
    今天有一群學子來了學堂，咋咋呼呼的說要見我，我讓他們回去讀書，他們就對著我尖叫，一群先生和學生圍著觀看，我真不喜歡！我做好事不是為了被人捧著的，僅僅是因為能救助到別人而已！他們吵得我好心煩，講書的時候都跑神了。我讓他們回去，他們也不回去，我就不理他們了，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們自己就離開了，我是不是很機智呀？
    小木頭，今天我又帶著孩子們去摘野果了，上次你吃過的那種紅色的漿果，很甜，要是你還在就好了，甜甜的都給你吃。
    今天，山下私塾的韋秀鬆先生托人來找我了，我去了私塾，才知道他是委托我為他寫文章。看來我還是很有才華的嘛，才會被先生選中，唉，如果你沒走，就會是我們兩個一起給他寫文章了。老先生跟我聊了半個時辰，我被他身上的文化底蘊打動了，他是一個很有思想的教書人，一定能教出很多優秀的學生，像你一樣優秀的學生。想到這裏，我好像更有幹勁兒了，我一定會好好寫每一篇文章，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看見。
    我寫的文章拿給先生看了，先生仿佛不太滿意的樣子，可是他跟我很細致的講了哪裏寫的不夠好，讓我拿回來修正。如果是你的話，想必不會讓老先生不滿的吧，你還可以指點我怎麼寫，怎麼想。老先生確實知識淵博，但我更想你教我，因為你不會嫌我笨的。
    過年了，我去集市上買了很多肉和海鮮，跟山區裏的人一起過的年，我們包了豬肉餡兒的餃子，韭菜雞蛋餡兒的餃子，還燉了大鍋菜，我掌勺的，孩子們都說好吃，心裏美滋滋的。如果你也在這兒就好了，就能吃到這麼多好吃的了，你在家裏還好嗎？很辛苦嗎？功課有沒有落下？好想跟你一起過年啊。
    你走之後的第一次比賽，不出意外我得了第一，也就你在這兒的時候，我才屈居第二。可是，當第二名，其實也不錯的。
    我今天幫孩子們買了一大摞的新紙，好重啊，旁邊的教書先生就在一邊看著，也不上來搭把手，如果是你，你肯定在看到的時候，就從我手裏接過去了，嘁，這人真沒風度。
    今天學堂組織教書先生開會，我多跟一個先生說了兩句話，他就覺得我對他有意思，我很好奇這些男人為什麼都如此的醜，卻又如此的自信？阿均，我跟你經曆的事情比他們多得多了，你為什麼沒有覺得我對你有意思？臭木頭。
    今天韋秀鬆先生對我說，是你委托他請我寫文章的，因為你擔心我在山區裏會有什麼危險是嗎？我猜到了。你為什麼不親口跟我說，或者給我留下的信裏寫上一句？你這個懦夫，懦夫，懦夫！原來先生不是因為我的才華才邀請我的啊，我的成就感呢？你賠我！臭小子！阿均，謝謝你，匆忙之下還能為我安排好這些瑣碎小事，可是我更希望你親口對我說，而不是別人跟我說，如果先生沒有多說這一句，你為我做的事情，我就都不知道了，那多可惜？
    未說盡的話，未見完的人，今日就要離開五象嶺了，支教任務結束，我也該回家了。收獲了很多知識，也學到了很多東西，這一趟不虛此行。阿均，以後，還能見到你嗎？無論身在何地，無論何種境遇，願君一世平安，無憂無愁。
    碧均岸已經確認了她對自己也有同樣的心意，可是，她此時在何處？山區裏沒有留他們的住址，他又該去哪裏去尋她？
    碧均岸雙目含淚，空洞的望著這個舊屋舍，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邁去哪裏。
    難道，真的就這樣錯過了嗎？
    碧均岸失魂落魄的回了仙澤，祁瑉得知了他們錯過的消息，托了自己的關係去打聽，半個月後，還真被他打聽到了。
    金陵剛好有祁瑉當年的同窗廬桑，知道他在打聽呂盈彤的消息，給他來了信，說呂家是金陵的一戶富商，問他有何事。
    兩位老先生見了麵，廬桑又介紹了呂硯農和呂盈彤給祁瑉認識，幾人一起吃了頓飯，祁瑉問及呂盈彤的學業和將來的打算，呂盈彤很利落的回話：“我爹說朝中在招納女塾師，我想去試試，能留下就最好，不行的話就回來教書。”
    祁瑉連連點頭，跟呂盈彤一番交談，已經明白為什麼碧均岸對她如此傾心，她真是一個有見識、有膽識又很有執行力的女性。
    當他問及支教有沒有什麼收獲的時候，呂盈彤朗朗上口，說的都是碧均岸的事，誇他如何有本事，誇他溫柔又細心，誇他為人處事的態度，嘰嘰喳喳說了好半天。
    祁瑉確實能把每一處優點都跟自己的學生對上號，心裏明白她對阿均也是有意的，便順勢牽線搭橋。
    飯後，祁瑉說到自己那邊有事需要幫忙，問呂盈彤能不能跟著他跑一趟，廬桑是教過呂盈彤的老師，祁瑉和他又是同窗，呂盈彤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待到了仙澤，呂盈彤問他要去哪裏幫忙，祁瑉對她露出了一抹微笑，推開了一間茶室的門：“來，給你介紹好男人。”
    屋裏，碧均岸一臉癡傻的站起身來，和呂盈彤四目相對，兩人不約而同的出聲道：“阿均！”“彤丫頭！”
    呂盈彤快步走上前去，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祁瑉一臉慈愛的笑意：“阿均是我的學生。”
    “他就是替您去支教的？”
    “對，我腿摔傷了，阿均就放棄了赴京趕考，替我去了五象嶺。”
    碧均岸心裏高興，可是嘴巴笨，臉通紅，也憋不出一句話來。
    呂盈彤問道：“你回來家裏，照顧你母親，還很辛苦嗎？”
    碧均岸搖了搖頭，眼睛裏像是裝滿了一整個湖泊：“隻要母親沒事，我就不覺得苦。”
    呂盈彤露出了甜甜的笑意：“我知道。”
    呂盈彤還不知道他看到自己隨筆小記的事，所以談不上少女的嬌羞，而是一直主動問他最近的情況。
    他如實回答著，可是她覺得碧均岸看自己的眼神，好像醞釀著千言萬語。
    祁瑉將空間留給兩個孩子，自己拂袖而去，碧均岸站起身，喊道：“老師。”
    祁瑉回過身來，碧均岸的嗓子啞了啞，第二次才發出了聲音：“謝謝您。”
    祁瑉悄悄給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關門而去。
    兩人敘舊聊了很久，彼此都說著自己分開後那半年的生活，聊到了太陽落山，都不舍得分開。
    “彤彤，你在哪裏落腳？”
    “我剛來，還沒定下住處呢，祁瑉先生說，這裏有事需要讓我幫忙，我就跟過來了。”
    碧均岸露出一口小白牙，帶了點不好意思：“我想，先生的要你幫忙，大概是讓你來見我一麵？”
    “……”呂盈彤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話的意思，臉騰的紅了一片。
    “彤彤，我現在家境困難，是給不了你什麼好的生活，但我會努力拚搏。我會盡我所能去考取功名，爭取以後能為老百姓做事的同時，也能給你好的生活。雖然我們不能頓頓鮑魚海參，但我絕對不會讓你餓肚子，以後我的俸祿都歸你管，你想要什麼就去買什麼，隻要你高興，想怎麼花都行。我知道，你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從小錦衣玉食，父母也不會想讓你過苦日子，現在我很窘迫，但我不會一輩子都如此，我想給你好的生活，隻是我需要時間。我知道自己現在一窮二白，跟你說這些，有些荒唐，可是我擔心等功成名就再去找你的下落時，你已經被別人搶走了，我不想你被任何人搶走，我忍不住想對你說出我的心意，如果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呂盈彤癡癡的看著他，碧均岸顯然有些緊張，攥緊了衣袖，可還是十分真誠的說出了這番話。不是什麼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可卻比什麼誓言都動聽。
    呂盈彤眉眼間染上了點笑意，眼睛亮晶晶的，盡是少女的明豔與靈動：“我要回家一趟，替我跟祁瑉先生道個別。”
    碧均岸茫然道：“回……家？”
    呂盈彤刮了刮他的鼻梁：“等我，小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