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歐陽謙沒再跟她說話，他的心情已經跌落到穀底，再也聽不得那些刺耳的言語了。
    不管自己怎麼承諾，她都不再信任自己了，而這些都是自己一手導致的……算是他自作自受吧。
    柒休覲所在意的事，其實也並非是她想的那樣，歐陽謙並非在勾搭小女孩。
    下午歐陽謙跟新新說話，隻是跟她打聽幾年前的事，聽新新說起她對自己的照顧。
    當時她起了燒，沒力氣去下山找大夫，柒休覲偶然聽人說起，說她燒了好幾天了，喝了藥也不見好，連忙安頓好了蓋屋的事，去了她家。柒休覲摸了摸她的額頭，新新已經燒的快沒了知覺，柒休覲又下山去找大夫配了藥來。
    新新家裏很窮，一間茅草屋，多處都缺磚破洞，晚上屋裏跟屋外一樣冷。柒休覲一摸被褥，才發現被褥又髒又涼又硬，家裏的鍋碗瓢盆也是缺口的缺口，裂紋的裂紋。
    她出去撿了幹草和柴火來，才發現點燃火也很難，被嗆的來了脾氣，隻覺得處處都透著不方便。可是此時她看著床上病的迷迷糊糊的小孩，她也沒心思心煩了。自己覺得不方便的生活，卻是人家無數人日常的生活。
    折騰了一個半時辰，好不容易藥才煎好，她端了藥拿了一雙筷子飛快的攪拌，一邊攪拌一邊吹氣，待冷涼一點兒了，就端到了床頭。
    “寶寶，起來，來喝了藥再睡。”柒休覲輕輕晃了晃床上的孩子，新新睜開眼睛，渾身酸痛的坐起身來，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了藥，她病中依然乖巧，似乎對有人照顧自己而倍感歡喜，“謝謝嬸娘……”
    嬸娘自己家裏也有很多孩子要照顧，她自己獨門獨院的，最多嬸娘下地路過，進來看看，但也不會專門過來照料的。她從來不會因為嬸娘待自己和待她自己的孩子不同而有怨氣，嬸娘跟她無親無故，肯時不時的幫扶一把，她已經很感激了。這次她以為自己病了，嬸娘特意丟下地裏的活計，來照顧她吃藥，心裏有些感激，也，有些委屈。
    她，是有點想娘了……
    “寶寶，不謝，你躺著，好好睡一覺，姐姐給你買的好藥，睡醒了明天就會退燒了。”柒休覲給她掖好被子，擦拭掉她眼角的淚珠，卻被觸及的涼度弄得心浮氣躁，“寶寶乖乖睡，姐姐守著你睡。”
    新新又閉上了眼睛，待她睡熟了，柒休覲躡手躡腳的又出了門，下山去給她買了新床和新被褥。她已經打定好主意給她蓋新屋，可孩子病著，她也隻能先讓她睡得暖和點兒。
    她讓人幫忙把床和被褥卸下來，然後小聲跟一位大嬸兒說：“麻煩姐姐幫我給她鋪一下床，謝謝啦。”
    那位大嬸兒笑著點頭，柒休覲緩慢的將孩子從床上抱起來，新新睡得很沉，柒休覲盡量下著腰，讓她有點平著睡的感覺。她的臉蛋貼著柒休覲的臉，柒休覲這才覺得她簡直燒的嚇人。
    大嬸兒利索的將床鋪鋪好，柒休覲也出了一身的汗，又慢慢將她放回床鋪中，蓋好了被子。
    新新迷迷糊糊的眼睛眯了一條縫，柒休覲輕輕拍著她的肩，想讓她感受到自己是安全的、溫暖的，讓她再睡去。
    “這床……”新新沙啞著開口，似乎燒模糊了，“好軟……好暖和……”
    待新新又睡了，柒休覲朝著大嬸兒作了作揖：“有勞姐姐了，真是麻煩你了。”
    “新新，從小命苦啊。”大嬸兒看著遠處的山坳，幽幽說道，“這世上，都看男娃是個寶，她娘身子不好，生了她就一直喝藥調養著，幹不了地裏的活兒。她爹想再生個兒子，延續香火，就賣了他家的地皮，隻蓋了這樣一間茅草屋。他把賣地的錢和以前的積蓄湊到一起，去花大價錢，跟一個鄉裏的神算子求了個藥方，說喝了這藥再生，準保是個男的。她爹去抓了藥給她娘喝，懷倒是也懷上了，隻是她娘因為生她弟弟，難產死了。她爹也沒錢再娶續弦，精神受了刺激，整天胡言亂語的，地也撂了荒，沒多久，就一腳踩空，跌下山頭，摔死了。可憐呐，這麼一個小孩兒，身上沒有一點錢，才五六歲，出門撿垃圾吃……”大嬸兒說著抹了一把眼淚。
    “我們鄉間鄰裏的，誰家口糧也都不多，養著自家人還費勁呢，也沒能力養了她，無非是誰家看不過眼了，就給她口吃的……小小的孩子，瘦的跟麥秸一樣，還跟我們說，家裏有鋤頭，她可以自力更生，自己去種地，夠養活自己的……可是那麼小的孩子，能有什麼力氣？種的田都不出芽兒，我家那位，看不過去一個孩子這麼可憐，耕地的時候，多受點累，把他們家的那塊地也一起種了，等有了收成，我們兩家分，倒也把孩子養到這麼大了。”
    柒休覲神情間滿是悲憫，這世上，多得是重男輕女的思想，他們家這麼窮，又一門心思隻想要男孩，想來就算父母都還在的時候，她也沒有享過什麼福。
    柒休覲一張口，嗓子就啞了：“她……一個人，從五六歲，活到了現在……多虧姐姐你們家眷顧，孩子才能平安無事的長大，姐姐家，真是好心人。”
    “誒，什麼好心不好心的，總不能看著一個孤兒就這麼餓死吧。隻是我們家也不富裕，家裏還有五個孩子要養，孩子生病了，連給孩子看病買藥的錢都沒有。前幾天我下山給她買了三天的藥，這三天，我家的崽子就喝不上稀粥了，唉，世道艱難呐。”
    柒休覲說出了自己的不解：“姐姐，既然你們家沒有什麼錢，為什麼還要生這麼多孩子？”
    “孩子窮養富養都能長大，對我們窮苦人家來說，多個孩子，就多個指望不是？就算一個兩個不成器，五個六個裏，總有一個還湊合的吧？多有幾個孩子，我們的希望，還能多一些。”
    柒休覲倒也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事實也確實如此，如果隻有一個孩子，那麼如果這一個孩子走歪了路，他們夫妻年邁之後就沒了指望。可若是有兩個孩子，那麼風險也隻有一半，孩子越多，他們以後承擔的風險就越低。哪怕養十個孩子，有九個不成器，隻要有一個有自己的成就，有本事，也可以給他們養老。
    隻是，既然她到了這個地方，手上也有錢，她就不能坐視不理。
    柒休覲看著眼前慈祥的大嬸兒，舒了口氣：“你們都是好心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山長讓她去一戶家境還算沒那麼窮的人家去休息，好歹不會有人打擾她，她可以自己住一間房間，柒休覲卻不放心新新，婉拒了。回去後，柒休覲也不想上床去打擾她，就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手背又貼了貼她的臉，坐進了椅子裏。她的目光不斷描摹著這個孩子臉上的輪廓，又忍不住俯身上前，將她的頭發往上梳，不讓被汗水打濕的秀發貼在她額間。
    如果自己不是身處在一個政治漩渦之中，她其實很喜歡孩子。每次看到大人領著小孩兒，小孩兒稚嫩的跟著大人學著話，奶裏奶氣的數：“一，二，三……上完台階啦……”她總是忍不住的就將目光鎖定在孩子身上了。
    可是……自己身邊，並不安全……
    而她，也沒有辦法放棄軍營的事，回到民間。她舍不得實現自我價值的成就感，更……舍不得離開元帥。
    如果，自己的哥哥回來了，自己還是有機會能要孩子的，哥哥回來了，她也就什麼都不怕了，可以領養新新，領養所有自己覺得身世可憐、無人照拂的孩子。因為他在自己身邊，什麼危險都不會靠近自己，他會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孩子們……
    柒休覲做著一個美美的夢，夢到歐陽謙回來了，他加倍寵愛自己，他們有了自己的骨肉，而自己也可以領養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
    柒休覲被人晃醒了，迷糊的睜開眼：“嗯？我剛眯著……”
    “姐姐。”新新怯生生的看她，“怎麼是你？我還以為，是嬸娘來喂我喝藥……嗯，新被子？新床？姐姐，是你給我買的嗎？”
    柒休覲剛要起身，立刻又坐了回去，她的脖子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壓了一晚上似的，歪在肩膀上，不斷的抽著氣：“哎喲，我的脖子，要斷了要斷了……”
    “你沒事吧？”新新緊張的要扶她，柒休覲連連推辭，“沒事沒事，你別動我，哎呦，都麻了，我歪著脖子睡了一晚上……”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脖子才慢慢恢複知覺，她隨意轉了轉，還是酸疼不已：“啊……真他娘的疼啊……”
    新新瞧見她這滑稽的模樣，忍不住咯咯笑出了聲。
    柒休覲作勢要撓她：“你這個小崽子，你還笑，我撓你撓你撓你……”
    新新被她輕輕一碰就覺得癢，渾身不斷扭動著躲她的手。
    她剛生了一場病，柒休覲也不敢太鬧她，製住她的雙肩不讓她動，額頭抵在她頭上，感受著溫度。溫溫的，應該不燒了，她又貼了貼她的臉，臉倒是還熱騰騰的。
    “寶寶，你覺得還難受嗎？”
    新新捂著嘴笑：“我不是寶寶，我是新新。”
    “新新就是個寶寶，是個小寶寶。”柒休覲故意跟她逗趣。
    新新繼續糾正：“不是，不對，我爹管我娘肚子裏的弟弟才叫寶寶，我才不是寶寶，爹又沒有這樣叫過我。”
    柒休覲的動作停滯了一瞬，雙手捧著新新的小圓臉：“我說新新是寶寶，新新就是個小寶寶。”說罷朝她臉上親了一口，“我們新新就是個最乖的好寶寶。”
    新新害羞的捂著臉，她的手太小，捂不嚴實，小嘴還露著，柒休覲自然也看到了她止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