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休覲坦誠的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就長話短說，既然我到了他們那兒，我就想潛伏在西麟當臥底，找機會策反他的手下。另外查看元國各地和西麟潛藏的毒物數量到底有多少，完顏斑又到底厲害在哪裏，罩門在哪裏，知己知彼才能一舉將他們全部消滅。”
    “其實，我也想過這件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的本意，是想我自己去的。”碧洲成緩緩踱步，坐到椅子裏，“完顏斑會用毒控製人的心智，如果定力不強，就會完全被控製，做他的殺人工具。但同時又不能完全保持本性，不然會露餡。臥底是很危險的，也很吃苦，你剛從生死關裏走回來，先別想這個了，等下次西麟再有動作，我親自打入他們內部。”
    柒休覲卻格外的堅持，她雙手按在桌子上，身體前傾，莫名帶了幾分壓迫感：“完顏斑不可能真正放下心來信任你，我不一樣，我本身就邪惡的多了，他肯定認為可以用我的邪念控製我，況且還有靈非幫助我，我也完成了臥底審問的訓練，我比你更適合當這個臥底。”
    “如果他真的完全掌控了你的意識，你有想過是什麼後果嗎？”碧洲成逼問著她，“你知道你有很多痛苦的事，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毀了你，甚至，你如果死在了西麟呢？”
    柒休覲有一瞬間的失神，好似想到了什麼，可立刻又壓了下去。
    “現在國難當頭，個人生死都是無關緊要的！”柒休覲咬牙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輪不到你去送死，元國可以沒有柒休覲，不能沒有碧洲成。我們要做的，就是花最小的代價去達成最大的目的，然後等待黎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徹底失去意識，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活著回來見你，然後告訴你，你的心血沒有白白浪費，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因我而驕傲的。”
    碧洲成站起身來，兩人彼此對視，他不忍心讓她吃苦受罪，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報國之心，清楚她有一顆多麼柔軟的內心。
    柒休覲定定的道：“身為元國子民，為了國家大義，可以不顧個人榮辱，是你教給我的，相信我，好嗎？”柒休覲其實知道碧洲成的擔心，自己本身就不是膽子大的人，又腦子一根筋，常常轉不過彎兒，大概是真的怕自己會死在西麟。柒休覲覺得死過這麼一次，她看開了許多事，生生死死是天注定的，如果上天注定要讓她葬身異鄉，她也無話可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她願意承受這些，為了元國，為了生活在元國土地上，自己所愛的人們。
    “我等你回來，對我說那句話。”
    柒休覲知道碧洲成同意了，鬆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看著欣慰卻又含了些苦澀的笑容。潛伏在那狠毒的人身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回來，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眼。
    “元帥，我還有一件請求。”
    “你說。”
    “我想請你幫我給上次死去的隱衛家裏送些撫恤金。”
    碧洲成心下了然，道：“好像謙王已經給了他們家屬一筆撫恤金。”
    柒休覲勾了勾唇角，搖頭：“他給是他給的，那是他的份，他們拚死也救了我，說到底，如果不是我被困，他們也不會來。幫我送去一筆錢吧，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去我屋裏找找，我裝錢的盒子裏，還能不能找到一些錢，如果錢不多了，你幫我添上吧。”
    “好。”
    柒休覲無言的朝他拱了拱手，碧洲成卻看到了她手腕上的血紅，歪了歪腦袋，目光鎖定了她的手腕。柒休覲見狀將手藏在了身後，隨後又覺得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轉過了身去。
    “你手怎麼了？”碧洲成要扯她的胳膊，柒休覲藏著不讓他看，“沒什麼，不小心蹭破了點皮。”
    碧洲成自然不信，扯了扯她的衣袖：“讓我看看你的手。”
    柒休覲還想躲，被他強硬的拽了過來。
    她的血管以一種詭異的連接方式嵌在一起，皮肉之下連著密密麻麻的細針，像是生生將兩截被切掉的血管又縫在了一起。
    碧洲成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一股冷氣從自己身後直觸肌膚，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柒休覲收回自己的手腕，故作沒事，牽著他的手坐下，無聲的看著前方的地麵，良久，又忍不住靠在了他的肩上：“小洲，其實，不是很疼，你不要難過好不好？”
    碧洲成深一口淺一口的喘息，好像不可置信眼前看到的實情。
    柒休覲的手穿過他的胳膊，盡情的感受這片刻的安穩：“在我感到害怕的時候，我會去想一些好的事情，比如，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然後就沒那麼害怕了。”
    碧洲成又執起她的手腕查看傷口，深深的喘息幾聲之後，壓抑的說道：“休覲，你，你讓我怎麼舍得……”
    柒休覲伸手攬住他的肩，一下一下的安撫，眼底像是裝了很多種情緒，也像是想說很多話，可她最後還是歎息道：“小洲，你再等等，如果我能活著回來……”
    後麵的話，她沒有說全，事實上她也很難說得出口。
    從他的營帳回邊境的路上，她回想到自己被一次次下藥之後，都一次次回到被困住的夢境裏。一座矗天高樓，有無數的樓層，根本跑不到盡頭，她不管往左還是往右，往上還是往下，都找不到出口。而她知道，每一次都會看到無數個人的麵孔，都是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不時地從哪兒冒出來。他們陰冷著一張臉，齜著獠牙，手裏或拿著斧頭，或啃著人的肢體，在她轉彎或者探頭觀察地勢的時候出現在她眼前。
    柒休覲覺得自己的心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她在尋找出口的時候，總是能聽到不遠處有動靜，要麼是人的腳步聲，要麼是兵器摩擦牆麵的刺耳聲。她在這無數次的夢境裏幾乎都要瘋了，她沒有止境的跑著，想出去這棟高樓，可總是會出現那些人的臉，或掙紮著，或哭泣著，或淫笑著，注視著她。
    刺耳的尖叫聲總是傳遍了這棟高樓的各個角落。
    柒休覲咽如焦釜，握著那窗棱，看著外麵漫天的迷霧，她根本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地麵，她不知道自己身處多少樓層，不知道自己在何方位。
    她逃得太累了，有時候都想直接一跟頭栽下去一了百了。
    一把鋥亮的斧頭劈到她手邊，柒休覲低頭一看，一張猙獰的笑臉出現在她眼前。柒休覲嘶聲慘叫，轉頭往遠處奔去，跑著跑著回頭去看，從窗戶上爬到這層樓的人，正在快速的在地麵上手腳並用的滑行著追趕她。
    柒休覲恐懼大步往前跑，可這走廊似乎永遠也到不了盡頭，她無助的哭泣著，逃進彎彎繞繞的走廊和房門，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哪兒，她握著在途中摸到的一把長錐，躲進了一間儲藏室。呼吸聲透過皮肉傳到耳朵裏，她覺得自己動靜太大，就捂著自己的口鼻，壓抑著自己慢慢呼吸。
    聲音傳到了這處門前，武器摩擦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柒休覲更是屏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那斧頭在地上試探的剮蹭了幾聲，就傳到了走廊前方。
    眼淚和鼻涕一起滑下來，柒休覲輕聲的喘息著，渾身都止不住的發抖，這整座樓裏，藏著的人，全都是那些……她噩夢裏的人。他們都在找她，全都在找她，然後把她拖入無邊的地獄。
    她一放鬆，就感覺到腿上有東西在動，一回頭，自己的側後方，一張陰森的臉，張著獠牙，正要一口吃了她。
    柒休覲淒慘的哀嚎聲響徹了整座大樓，她拚出全力擺脫那個齜牙笑著的人，再次狂奔。而她的叫喊聲也傳到了那些找尋她的人的耳朵裏，他們紛紛更加躁動，一路狂奔著找她的下落。
    柒休覲不管躲到哪裏都能被人找到，她跑的筋疲力竭，躲進了一間屋子的櫃櫥裏。狹小的空間包裹著她，她聽著外界紛雜的腳步聲，武器敲擊牆麵的刺耳聲，鼻涕眼淚全都蹭了滿臉。
    她剛從永生基地裏被碧洲成和林聰清廉接回來不久，始終被噩夢纏身，不得入睡。碧洲成安撫她，說，記下自己心裏最喜歡的東西，如果她遇到實在害怕的時候，就不斷地重複念著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這樣那些髒東西就不敢來纏著她了。
    柒休覲全身抖動著，雙臂緊緊抱著雙膝，將自己縮成最小的一團，嘴裏無聲的不斷念著：“小洲，小洲，小洲……”
    紛雜的腳步聲和武器劃牆的聲音慢慢聚集過來，到了她跟前，柒休覲被那壓迫感和恐懼感裹挾著，在櫃門被打開的前一刻，失去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