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休覲睜開眼睛，看到靈非拿過一些稻草墊在她腦後，扶她倚在床頭上，痛心的罵道：“你傻啊，那麼大的榔頭砸過來，你不疼誰疼？你命都丟了知道嗎？要不是我用內丹為你續命，你早就魂歸西天了。”說著又急匆匆的倒了杯茶遞到她嘴邊，柒休覲雙手捧住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砸吧砸吧嘴，感覺一杯茶根本不頂事，“把壺給我。”
    靈非”噗嗤”一聲笑出來，走了幾步將茶壺拿了過來，用手摸了摸壺壁是溫的，才遞了過去。柒休覲一口氣喝了個痛快，靈非接過茶壺放到一邊，靜靜地看著她。
    柒休覲疲倦的長舒一口氣，在這間房裏望了一圈：“這是哪兒啊？”說著突然想起了過毒一事，頓時緊張的看向她，“你還好嗎？”柒休覲想去扶著她的身子看看，靈非往前湊了湊，任由她查看，哼唧道，“你自己看。”
    她額上的角都變成了黑紫色，臉色看起來也很差，柒休覲的手指輕柔的觸上她額上的角，愧疚的道：“我連累你了……”
    靈非定定的看著她一會兒，驀地笑了，雙手撐著床鋪望向窗外漂浮的灰塵，寂寥滿身：“世人都說我不懂人類的感情，說我冷血嗜殺，可我覺得人才是最荒謬最虛偽的存在，我是怪物又如何？我滿身鮮血又如何？我知道心痛的感覺。小七，當我看到你為了那個男人擋去致命一擊的時候，我的心比死還難受。你中了無解的劇毒，我願意以自身作為容器，把毒引到自己身上來，這毒疼到極致的時候，如同萬千蟲蟻穿腸破肚一般，我替你忍受。當我察覺你已經沒有呼吸的時候，我願意把我修煉多年的內丹注入你的身體，換取你一條新的生命。而我，失去了內丹，就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若有仇敵找上門，我隻會死無葬身之地。他們指責我為虎作倀，指責我趨炎附勢，指責我苟且偷生，好義正詞嚴啊。可是我泡在毒壇子裏活了這麼多年，還能學會去愛一個人，我把他們放進去，他們卻全都繳械投降了，呸，全都是軟蛋。”
    靈非眼淚汪汪的回頭看著她：“那時候雖然小，可我還記得我被抓走後逃出去一次，他們拿著臭雞蛋和腐爛的蔬菜果子往我身上砸，大聲叫喊我是怪物。他們還撿起地上的石子砸我頭上最脆弱的角，砸我被毒蛇咬斷的五根手指，那時候我的手指還在流血呢，那時候我才這麼高。”靈非用嵌著鋼甲的手比劃了一下，兩行眼淚一同滑落下來，“好臭，真的好臭，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柒休覲的手掌輕輕落在她頭頂，溫柔的摩挲著：“你比他們可愛多了，他們全都不如你。”靈非觸動的看著她，翕動了一下嘴唇，卻不知該說什麼。
    “有我在的地方，都是你回家的路，你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我剛剛忽然想起來了，幾年前我和尤國打仗那次，那個小姑娘也是你吧。有我在一天，我就管你到底。”
    靈非著急忙慌的說道：“可是，如果他們因為我而排斥你呢？我是怪物，他們都這樣覺得。”
    “你幾次三番救我的命，我不會因為外人的看法而疏遠你。不過你要答應我，絕對不能再害人了。”
    靈非急匆匆的把腦袋從帽子裏露出來，小臉上寫滿了糾結：“可是，可是……我沒有了內丹，以後都沒有辦法保護你了，說不定還會給你添麻煩……”
    柒休覲低聲說道：“以後換我保護你。”
    靈非又在她懷裏拱了拱，眼神中閃爍著不確定：“小七，你真的不會不要我？”
    柒休覲揉了揉她的腦門：“這麼漂亮又護娘的女兒，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我不要你，難道便宜了別人？”
    靈非”哇”的一聲哭出來，腦袋就拱她懷裏去了：“小七，小七，我又有娘了……”柒休覲長歎一口氣，順著她的後背，“傻。”
    “小七，我把元若殺了。”
    柒休覲有點震驚：“什麼？”
    “我知道是她放蜈蚣咬你的，是她派人把你拉到菜市口羞辱你的，也是她給孩子下毒誣陷你的。”靈非眼底有著驚人的寒意，“我知道你最怕蜈蚣這種東西了，她敢這麼對你，我怎能留她性命，我把她推進了蠆盆，她活活受了一個時辰的折磨才死透。”
    柒休覲不禁毛骨悚然：“你……你這麼做，完顏斑不會對你下毒手嗎？”
    “他不知道元若死了，也不知道人是我殺的。”
    柒休覲低著頭，雖然她很不喜歡血腥的場麵，但元若對她做的惡行實在罄竹難書，知道她慘死，她不可否認的，心底是有一點幸災樂禍的，良久才說：“謝謝你。”
    兩人又膩歪了好一會兒，靈非才想起來給她弄吃的：“小七，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給你找點吃的。”柒休覲看著她跳下去，一路小跑著往外去，心裏感慨良多。但恍惚中好像覺得少了點什麼，捂著傷處又躺了下去，少了什麼呢？對了，子逸！他現在是安全的嗎？她撐起身子想起來，但也是徒勞無功，她此時身體太過虛弱，就算起來了也是無濟於事，隻得又躺下。
    她想，靈非救了自己，說不定也救了他。隨後，她又覺得有些無力，盡管這麼長時間，她都在逼自己漠視關於他的一切，可是，生死關頭，她卻發現，她到底還是狠不下來心。
    不消一會兒靈非就拎了隻肥雞回來，一手的毛，邀功似的遞給她：“你吃，你吃。”
    柒休覲一頭黑線：“你最起碼把毛給褪了吧。”
    靈非一拍額頭：“好像是啊，可是我不會褪。”柒休覲急於問歐陽謙的事，便不再理會那隻雞，“靈非，子逸他……他還安全嗎？”
    靈非臉色一嘟嚕，將雞的翅膀和爪子綁起來，扔到了地上，斜眼瞥過去，沒好氣的道：“你還想著他？你怎麼就這麼下賤？別人越不理你，你越是靠的近？”
    柒休覲伸出手去想拉一下她的衣袖，可卻夠不著，無力的垂了下去，麵色急切的道：“真的，你要是知道他的情況，就告訴我吧，不然我安不了心的。”
    靈非瞥見她重傷的手腕，伸手握住仔細觀摩，皺著眉頭，眼睛微眯，咬牙道：“他們敢把你傷到這種地步，真是該死。”怒氣不斷升騰翻湧，她頭上的角也變了形狀，臉上的黑印也漸漸浮現，柒休覲知道她生氣，就按住了她的手，“你冷靜一點。”
    角又恢複了原狀，臉上殺氣也退了下去，靈非出聲問道：“為什麼不任由我發怒？雖然我沒有了內丹，但我還可以催發體內毒性，狂性大發，他們照樣不是我的對手，我可以幫你報仇，你不想報複回去嗎？”
    “可是你也會遭到毒性反噬，不是嗎？”柒休覲幽幽的歎道，“我不想利用你的感情，不想把你當成箭靶子，我受了傷，沒道理讓你去涉險為我報仇。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真的很感激你，就算殺死一萬個死士也抵不過一個靈非，我想讓你好好活著。”
    “別動，我給你把腦袋包紮一下。”靈非沉默了一會兒，抽出一條繃帶來給她將腦殼上的傷包了一下，柒休覲複又道，“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我真的很想知道，我隻要知道他是安全的，就不會再問了，你就告訴我吧。”
    靈非微眯眼睛：“你真想知道？”
    柒休覲一個勁兒的點頭，靈非哼笑一聲，斜睨著她：“我把他送回元國邊界了，不過他也中了毒，說不定早就毒發身亡了。”
    “啊？”柒休覲心裏一沉，馬上就要掀被子下床，靈非一手給她推倒，“你去哪兒？”
    “我要回去。”柒休覲臉上的倔強和慌亂刺痛了靈非的眼睛，“如果他已經死了，你趕回去有什麼用？人能活過來嗎？況且你現在的身子，估計走幾步就會暈厥了，你還逞強？”
    “那我也要回去！”柒休覲毫無征兆的起了高腔，眼淚”唰”的流了出來，委屈的道，“那我也要回去……”
    靈非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我騙你的，我把他送到元國邊界之後，還點了他的穴道，控製毒素不會逆轉他的經脈，元國人才濟濟，想必會有解藥醫治他的。”
    “可是……你先前不是說，這毒無解嗎？”
    靈非嘟著嘴，無所謂的道：“哦，也有可能已經死了。”
    柒休覲心亂如麻，撐著身子還是要下床，靈非氣惱道：“你亂動什麼！我好不容易救活了你，你不乖乖養傷，還要去哪兒！”
    “我要回去看看……”她實在是沒力氣，掀個被子都好似幾十斤重，這根本走不了多遠就會倒下，還是哀求道，“靈非，你能不能幫我回去看一下？求求你了……”
    “我左幫你一下，右幫你一下，你哪兒來的臉次次求我，就要讓我次次應允？說到底你給我什麼好處了？”
    “那你提個要求吧，天理倫常在上，無論你說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我要你一輩子陪著我，我去哪兒你去哪兒，做我的仆人。”
    柒休覲傻眼了：“我不是你娘嗎？”
    “都沒差，反正你不許跟其他人關係密切，最重要的是你再也不要理會歐陽謙，你做得到嗎？”
    柒休覲猶豫了一瞬，靈非嗤笑了一聲：“嘁，我提的要求做不到，那就免談。”
    柒休覲為難道：“我們同在軍營，不可能沒有見麵的時候，能不能換一個要求？”
    “他讓你這麼傷心，你為什麼還要關心他？！你隻關心我不好嗎？”
    柒休覲低垂下腦袋：“算了，我沒有立場要求你，我不能答應你。”
    靈非失落的道：“你就當哄哄我都不行嗎？”
    “承諾別人的事就要做到，我知道我做不到，就算我現在答應你，日後我還是會反悔的。”柒休覲喘了一口氣，“我還是等恢複了體力，自己回去吧。”
    靈非忿忿不平地道：“沒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