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發炎起燒了，第二天柒休覲醒來，頭昏昏沉沉的，一摸額頭，觸手滾燙，她起身穿衣都費了平時兩倍的時間。門口響起敲門聲，柒休覲知道是燒熱水的小兄弟見她還沒起床，來叫她了，應聲道：“起來了，起來了。”
    時間匆忙，她連熬點退燒藥的時間都沒有，穿好衣服，就連忙出去了。
    她跟著卸下馬車上拉來的肉類和蔬菜，小兄弟範群瞧見她額頭上都是冷汗，便關心的道：“七叔，你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歇一下？這些東西我們搬就好了。”
    柒休覲粗粗的喘了喘氣，沒有逞強：“也好。”
    秦老搭眼一看就知道她身體不適，便指揮了別的小兄弟去接她的手，然後說道：“你回去歇著吧，是不是傷口發炎了？”
    柒休覲長舒了一口氣，點點頭：“恐怕是。”
    “回去吧，這兒有我們。”
    此時天還沒亮，她回去還能睡個回籠覺，待點名的時候再起來。柒休覲還有些猶豫，怕有人暗中盯著自己，到時候又要小題大做，秦老道：“你身子這麼差，難道還要你再那麼冷的天用井水洗菜？沒事，回去再歇歇，等做完了早飯，熬點藥喝。”
    柒休覲沒有堅持，她也是頭暈的厲害，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回去和衣而睡，到時間了範群又來叫她，她才又起來，切菜做飯。
    上頭的人從來沒有露過麵，但幾乎每天都有人一日三餐的找茬磋磨她，各種理由都有。米飯硬了軟了，粥稠了稀了，菜沒炒熟了，菜鹹了淡了，菜裏有鍋灰了等等等等。都不是什麼大事，但他們總要找茬出口惡氣才算。
    “這做的什麼菜？是給人吃的嗎？”
    柒休覲還在收拾鍋具時，果不其然又聽到了找事的聲音，抬眼望去，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拎著盤子，將菜倒在了地上。柒休覲平時最煩的就是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飯，結果沒吃到人肚子裏，白白浪費，一次又一次，她真的是忍夠了。
    她用毛巾擦了擦手，走上前去，範群等人怕她吃虧，紛紛拽住她，搖了搖頭。她卻不顧，推開他們，走到了他們麵前，露出一張笑臉：“幾位大哥，不知道小女子的飯菜到底是哪裏做的不好，要幾位大哥日日挑剔嫌棄？”
    他們可算是等到了柒休覲忍不住的一天，一腳翹到了桌子上，受力之下，桌上的盤子也應聲飛起落地，都砸了個粉碎。
    為首的抱著膀子斜眼覷她：“這菜是你做的？”
    柒休覲微微點頭。
    “就你這手藝，給狗都不吃。”
    此話一出，旁邊有兄弟紛紛看不過眼，筷子往桌上一摔，猛地站起身來：“你們幾個有完沒完？對著個娘們兒日日找事，心眼兒還沒針尖大！你們說這飯狗都不吃，是連我們也一起罵了是嗎？你話裏話外指著誰是狗呢？”
    那人眼睛一翻，瞥他一眼：“指你了又怎樣？”
    那人被挑釁，直接拎了一把實木凳子就往他那砸了過去，本來吃著飯的兄弟們紛紛摔了碗筷，拎棍子的拎棍子，拿菜刀的拿菜刀，一時間打的你我不分，血濺一地！
    柒休覲耷耳想想，覺得事有古怪，自己就算再得人緣，也不會到自己剛起了個頭，別人就拿家夥維護的地步。這幾人日日找茬是不錯，但他們這些”仗義出手”的士兵們又是真心為她好嗎？真為她好，怎會在她需要低調行事的時候，還故意惹出這麼大的陣仗？
    她抬眼下意識的尋找秦老，秦老和她目光對上，顯然也是猜到了這事有蹊蹺。
    柒休覲鬆了鬆肩膀，這官場上無休止的算計確實讓人厭煩，她都已經如此忍耐，旁人卻還步步緊逼，不肯放過，是要非置自己於死地不可。
    幾方對峙，刀光劍影的，差點引起了血案。
    事情鬧大了，營裏不可能不知道，柒休覲再一次被卷進了利益的漩渦裏。
    一邊是打著為民除害的旗號看她不順眼的，一邊是打著維護她的名號差點砍死人的，柒休覲喝止不住，碧洲成聞聲趕到的時候，整個夥房早已一片狼藉，地上到處都是被砍的亂七八糟的桌凳和人的胳膊手指。
    碧洲成看了一眼至少幾十人參與的打架鬥毆，被砍傷的兄弟就占了三五十人！待問清楚事情緣由，一張陰沉的臉看了柒休覲一眼，柒休覲緊張的攥緊了衣袖，不知自己要麵臨什麼樣的處置。
    碧洲成一言不發的望了他們許久，正在他們猜想著碧洲成腦海中轉著什麼念頭的時候，碧洲成揮了揮手，手下們就將他們全都扶上了擔架，去找軍醫醫治了。
    待人都走了，碧洲成走上前去，柒休覲微微發著抖，等待著自己的裁決。
    碧洲成卻沒有她想象的嚴厲嗬斥，語氣很溫和：“他們不是衝你，是他們背後的人，想趁機試探我的態度。他們敢如此囂張，無非是你的高升給了他們主子壓迫感，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不會再這麼含糊過去。我知道，這陣子，你已經盡力忍耐了。”
    柒休覲有種身在海上，被一浪接著一浪推著走的感受，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海浪吞入腹中，卷入海底，再也無法翻身。
    柒休覲被貶之後，經常來吃飯的，自己營裏的弟兄們還會跟她打打招呼，她倒也沒覺得與外界失聯，他們紛紛安慰她，隻待這個風頭過去，她一定能官複原職的。
    彌沙也一直在觀察形勢，柒休覲被打斷手腳，他以為柒休覲已經失勢，參軍這十年來他也看到過人爬上高位，最後又跌落泥潭，多的是再也爬不起來的人。所以當他察覺到柒休覲可能再也起不來的時候，不由得就要另做打算，怕再去她跟前受到連累，便再也沒跟她見過麵。可是他周圍的人，再也沒人像柒休覲提拔他一樣，用心的對他，一時他也無法更進一步。
    可這次事件一出來，他看出碧洲成還是心疼她的，不僅沒有責罰她惹出事端，還懲罰了那些打架鬧事的人各八十軍棍，儼然一副要為她做主的樣子。他知道了柒休覲並未完全失勢，打量著全營隻有柒休覲待他最好，便又去巴結。
    “七叔，前陣子我實在是忙，你下去了之後，營裏堆了一堆的事需要處理，我一天恨不得當八天使，也沒得空來看過你，你現在還好吧？”
    柒休覲接下彌沙送的補品，一時還有些訥訥：“嗐，來跟我說說話就行了，還拿什麼補品，多費錢啊。”
    “我一空下來就立刻跟軍醫買了藥來了，你受傷這麼久，我都沒來過，心裏真是愧對你啊。”
    柒休覲瞧他也不像說謊的樣子，但心裏畢竟是疏離了點，一時還無法太親近，便笑著應承：“我好多了，沒什麼大礙，讓你破費了。”
    其實不管到了哪裏，她這樣的不太會為人處世的，本來是沒什麼人緣的，在江湖行走，向來是會做事的不如會說話的，會說話的不如會來事的，她前些年在外麵做工，也沒什麼特別好的人緣。所以她在軍營裏能升職、會受歡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背後碧洲成偏愛的緣故，她這樣悶頭做事的人被吹捧起來，那些會說漂亮話，會周旋事的人自然會失意，她一個人的到來就打破了從前既定很久的規則，自然會有人不滿。
    可是她又沒辦法讓自己變得圓滑世故。
    柒休覲上次從皇宮裏回來，元臻給她帶了很多人參藥材，讓她哪裏不舒服了或者傷到了就喝，柒休覲身上疼得厲害，煮了一根人參喝，她研究的看了半晌，也不知道這一根小小的人參頂不頂用。
    一小盅人參快喝完了，她才想起來，親娘啊，元帥讓她罰跪三個時辰，她哭著回來抹了藥，太累了，竟然給忘了！
    她從來沒有忘過元帥的叮囑，這次竟然給忘了！一點都沒想起來！
    她喝完這一盅藥，感覺到自己的燒還沒退下去，一時有些猶豫要不要現在跪著。
    點兵點將了一會兒，還是認命的丟下毯子，到牆根處跪了。
    秦老來看她，見她腦門抵著牆，正在罰跪，不由得走上前去：“休覲，你這是……”
    柒休覲微訕：“元帥昨天讓我罰跪來著，我給忘了……今天補上。”
    秦老也沒有阻止她，點點頭，將一些傷藥放下了：“記得換藥。”
    “好，謝謝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