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絕望沸騰纏繞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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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休覲的告假太倉促,以至於碧洲成還沒安排好下麵的事務,她就狂奔了出去。趕到家的時候,被告知了柳惜慈在醫藥坊,她又忙趕了過去,看到柳惜慈在病榻上躺著,臉色慘白,眼圈烏青,嘴唇發紫,虛弱的看著空氣,柒緯宗在一旁守著,愁雲慘淡。
柒休覲放緩了呼吸,放慢了腳步。
還是柒緯宗先看見了她,站了起來:“閨女回來了。”柒休覲清楚的看到柒緯宗眼圈紅紅的,臉色也很差,看起來好像好幾天沒休息好了。
柒休覲眼神飄忽的看了他因為操心而滿臉皺紋的臉龐,又看了他花白的頭發,鼻子猛地一酸,幾乎就控製不住,淚湧上了眼眶,他們真的不年輕了,真的老了啊。柒休覲的視線轉向那個虛弱的身體,慢慢走向病榻,柳惜慈還想強裝笑顏,向她招手:“閨女,來。”
“怎麼回事啊?”柒休覲一句話沒說完,順著哭腔眼淚就流下來了。掀開被子想看看她的身體,卻是徒勞的,畢竟不是外傷,從外麵看不出什麼東西來,隻是她一直微胖的身體,現在變得可以看見骨骼。
柳惜慈摸著她的頭發,安慰的笑道:“好啦,不哭了,年紀大了,總是會有大病小病的,都很常見嘛,不哭了……”
柒休覲追問道:“大夫怎麼說啊?”
“中風癱瘓,記憶錯亂,大夫說走不動路了,以後都得在床上躺著了,有時候也會想不起來事,記不起來人,老了,老了……”柳惜慈望著被子上的花紋,落寞的默念。
“你也會忘記我嗎?”
柳惜慈抬眼看了她一眼,眼圈兒也紅了:“娘十月懷胎生的你,就是把自己忘了也不能忘了你啊。”
柒休覲吸著鼻子:“沒得治嗎?”
柳惜慈沉默了下來,粗糙的手拉過她的手摸著,過了一會兒,才摩挲著她的手背,歎道:“還治什麼呢,都活到這把歲數了,也該夠了,就是放心不下你啊。你這孩子,脾氣這麼倔,你說你以後怎麼辦啊,我走了,你爹再蹬腿了,你沒個家庭,等你老了怎麼辦啊……”
晚上柒休覲去接了孩子下學,然後做了兩道菜一道湯帶去了醫藥坊,沒想到柳惜慈就不認人了。柒休覲看著那完全陌生的做派,她認不出自己的爹,認不出自己的姐姐、姐夫,認不出自己的侄女兒、外甥,當然,也認不出自己。
她在病榻之上發鬧,捶著床說她身上疼,不讓人靠近她,那戒備和恐懼的眼神掃視著她床邊的人,把他們伸過去的手都給打走,臉色難看至極,那是疼出來的,也是怕出來的。
她沒想到這一刻會來得這麼快,她甚至還沒做好準備,就要接受自己的娘已經不認得自己這個事實。她顫抖著手將飯盒放在桌上,一步步挪到床邊,哭著伸出手去:“娘,我是休覲啊……你不認得我了……”
柳惜慈看著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神,繼而揚手推開她:“你們是誰?離我這麼近幹什麼!啊,我的娘啊,我的腿,怎麼跟斷了一樣啊……”
姐姐拉著她往外站了站,抹了抹眼淚,勸道:“娘她現在神誌不清醒,等她醒了你再靠近過去,我們先勸她吃了藥,藥裏有麻沸散,吃了藥就不疼了……”
柒休覲空洞的看著他們忙活,看著他們按住她的按住她,掰著嘴喂藥的喂藥,看著自己娘親痛苦不堪的慘狀,在心裏寧願自己代她受過。可是生老病死,又豈是別人可以代替的,她能做的,隻有知道還有沒有治療的可能,如果能治,什麼代價她都願意付出。
柳惜慈睡著之後,他們一起去吃了飯,柒休覲沒胃口,喝了點湯就放下調羹了,自己一個人去了門外站著,她現在特想來一根之前阿聰他們吞雲吐霧的東西,不是說吸一口就可以忘卻煩惱,快活如仙嗎?就算是短暫的麻痹神經也好。隻是她還有理智,知道那玩意兒自己碰不得,也碰不起。揚起酒壺灌了一大口酒,姐姐從屋裏出來,扶著她的肩膀,哭音還未消:“再去吃點吧,聽話啊,爹他還在那呢,你不吃飯,他也放下筷子了,娘已經癱在床上了,爹也一把年紀了,你體諒他一下,再去吃點吧。”
柒休覲沒動,又悶聲喝了一口酒:“我問了大夫娘的病,中風癱瘓都是最近的事,還有治好的可能。”
姐姐哀聲道:“我們家都準備把錢都拿出來了,實在不行把房子賣了,也得給娘治病。”她沒說出口的是,這些錢也維持不了多久,那也得給娘治病。
柒休覲輕聲道,“爹手裏不是還有……”姐姐打斷她的話,“爹已經拿出來了一部分,剩下的給奶奶養老,以後孩子成家都得他來打算,不能全拿出來的。”
柒休覲長籲一口氣,望著天空驀地冷笑一聲:“所謂夫妻,不過如是。”她嘴上埋怨,但她心裏知道,娘的病如果要治,爹的家底全都拿出來也不夠。
“你也別怪爹,他也是為一大家子人操碎了心……”
如今娘親得病,奶奶和姐姐便問她能不能在家照顧,柒休覲想了想,娘親治病也需要錢……她又想起許多年前爹得了病,她回家照顧的情景。她本來想在家待個十幾天就可以回廣州的,但是爹從醫館回家第二天,就讓娘守著鋪子去了,她不做飯,他們就沒得吃。一日三餐買菜做飯、接送孩子,可還是被指責。
“你爹腸胃不好,不能總給他吃涼的。”
“你爹醒得早,你得早起給他做早飯。”
“你不能一味隻按照你自己的口味來做菜,你得做他能吃的,你做你吃的,他吃不了不是白費嗎?”
“你這一家子的衣服都堆到一起了,就不知道洗洗嗎?”
“吃完飯了,這碗碗碟碟往這兒一堆,就不知道送到廚房去嗎?”
“你這燈用完就不知道熄滅嗎?就從來沒見你熄過燈,這燈燒著不費錢嗎?”
“你不是要包大包子嗎?怎麼還不起?那碗放那兒你就等著你娘回來刷?地也不知道掃掃。”
“你這菜都沒炒熟,總是做這種半生不熟的菜,這怎麼吃?”
“這道菜炒的沒鹽味,太淡了,一點味道都沒有。”
“這個菜怎麼這麼鹹?齁鹹齁鹹的,你做這麼多年飯了,連口味都把握不好嗎?”
“你以前做飯還是很好吃的,現在做的怎麼這麼難吃。”
“你也看看家裏有幾口人,別每次都炒那麼多菜,每天吃剩菜。”
“這湯怎麼燒的那麼稠?我喝不下去了。”
“湯沒燒夠?我們人多,碗不夠,再燒一鍋。”
柒休覲回家之前,一直都是姐姐姐夫在照顧爹,柒休覲經常晚上做飯叫他們來吃,因為姐姐晚上要去上工,柒休覲四點起來,讓侄女去買點菜,順道去娘的鋪子裏拿點肉。侄女直接拒絕說不去,柒休覲早攢了一肚子氣,登時火冒三丈:“你大姑晚上要來吃飯,吃了飯她要趕夜工的,我不得在家裏收拾菜嗎?”
侄女還是一臉無所謂:“我不去。”
柒休覲胸口劇烈起伏著:“那我做了飯你吃不吃?”
侄女說道:“我吃。”
“我一天天的伺候你們一家子吃穿,讓你去拿點肉能累到你嗎?為什麼一點活你都不願意幹?”
侄女直衝她:“不是你一家子嗎?那你去跟我爺爺說啊。”
柒休覲道:“我伺候你爺爺是應該的,伺候你也是應該的嗎?”
侄女被她說話的語氣也氣到了,挑釁的說:“那你買票走啊,你能走嗎?你能出去嗎?”
柒休覲有些溺愛孩子,在家裏,一般孩子要什麼她給買什麼,給孩子花的錢都是沒數的,現在侄女身上穿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買的,說話還如此挑釁,一點都不知道體恤大人的辛苦,她還是自己去買菜,去拿肉,回來再做飯。
爹又總是在家裏有意無意的說:“隻有繡妍知道疼我,就鏽妍知道孝順我,要不是鏽妍,誰還舍得給我買這麼貴的吃的。”
他們幾個在吃飯,柒休覲還在做飯,聽到這種話,隻會在心裏不舒服,覺得自己的付出他們永遠看不到。自己這些年給他們錢,買菜做飯,但凡她在家裏,什麼開支都是她在付,他們都覺得是理所應當,一點都不知道念著她好。
她向來不擅長與人溝通,跟姐姐說了這事,煩躁的說:“我想出去了。”
姐姐隻能無奈的勸她:“他這樣說,你不能跟他說,我還在家裏給你做飯呢,我姐姐給你做了嗎?行了,咱爹就這個脾氣,你別跟他計較。你要真想出去,等去給他再看了身體,大夫說無恙了你就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