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黎明前的黑暗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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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歐陽謙睡得很不安生,夢到自己終於求得義父離開皇宮,卻被花錢買了自己的人折磨的體無完膚,然後渾身鮮血淋漓捧著五萬兩黃金一步步走來送還給元臻,他剛一接過銀兩,自己的身體就被鐵鉤勾住往後拽去,空氣中隻剩下他撕心裂肺的慘叫。
歐陽謙驚醒後發現是一場夢,出了滿身的汗,一摸額頭,發覺自己有些燒。因為半夜發起了燒,翌日歐陽謙沒有能及時起來伺候元臻穿衣,待到元臻吃完早膳還沒見到他的人影,便斂眉問了韓伯:“歐陽謙呢?”
韓江遠支吾著道:“唔……老奴去看看吧……”
“我親自去。”元臻抬腳大步走過去,韓江遠連忙跟了上去,打開昏暗的傭人房,一目了然的房間裏,果然歐陽謙還在呼呼大睡,元臻伸手掀開被子就將他從床上拽了下來,歐陽謙滾落到地上,因為房間太狹窄,腦袋”砰”的一聲磕到了桌腿,疼得”啊”一聲驚醒了。抬頭看到麵如寒霜的元臻和一臉擔憂的站在門外的韓江遠,歐陽謙不太靈光的腦子告訴自己又做錯了事。
歐陽謙一滾落下來元臻才發覺,他腹部本來放了一個破舊不堪的手爐,此時也因為他的動作摔落到地上,手爐被摔得斷開,裏麵已經滅掉了的炭撒的地上到處都是。
歐陽謙木訥的伸手抓過自己的粗布麻衣套上,胃部像是被人用鉗子鉗住使勁擰了一樣疼,脊背根本挺不直,瑟瑟縮縮的跪好:“老爺……”
“我當怎麼瞧不見你的人影呢,都日上三竿了還躲在這兒睡大覺呢。”
歐陽謙躬了躬身,雙手還緊緊的按著腹部,臉色蒼白,躬身道:“對不起,奴才睡過了頭,請老爺責罰……”
韓江遠瞧見他臉色很難看,雙手又死死的捂著腹部,身體下躬的厲害,於是出聲問道:“謙兒,你胃疼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歐陽謙回道:“一點點,不妨事的。”
“怎麼不妨事,你看你臉色都難看成什麼樣兒了!”韓江遠走進屋去,扶了把他的脊背,伸手探上了他的額頭,驚叫一聲,“這麼燙!謙兒,你發燒了?”
“半夜感覺有點涼,沒事的,等會兒喝些熱水就好了,您不用擔心。”
原來是生病了,元臻看到地上已經被摔壞了的破舊手爐,也不知他是從哪兒撿來了用的,心有些微微的發酸,輕聲道:“起來吧,既是病了,就先歇歇吧,近幾日不用進宮去當值了,在家裏吧。”
歐陽謙磕下頭去,一說話牙關都在打顫:“謝,謝老爺……”
見他臉色實在難看,元臻彎下腰去,手掌覆上了他的額頭,果然燙的嚇人,手又探上他的腹部,他本就削瘦,久病之下身體更是沒了什麼肉,腹部都是凹進去的,隔著皮膚還能感受到胃部陣陣的痙攣抖動。元臻心裏也有些沒底,對韓江遠道:“去叫孤時來給他看看。”
“誒。”韓江遠抹了把眼淚走了出去,自從兒子沒了之後,韓江遠更是注重與人的交往,歐陽謙性善,對長輩有禮貌又敬重,韓江遠打從心眼兒裏把他當成了自己半個兒子,瞧見他這半年來總是神色懨懨,像是不治之症的樣子,心裏更是難過的厲害。
韓江遠剛一出門,元臻就扶他上了床,塞進被褥裏隻露了個腦袋出來,掖了掖被角:“等孤時來了,讓他再給你看看,孤時說你這身體有病根,要好好調養,這些日子,你就在家裏養著吧。”
歐陽謙虛弱的閉了閉眼睛,然後又睜開,瞳孔都是疲累到散光的灰色:“謝老爺憐憫,等奴才好了,再把缺的工給補回來……”
“補不補的,有什麼當緊,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元臻的語氣難得的溫柔,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我要進宮了,今天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晚上我再回來看你。”
歐陽謙心裏直發酸,微微點了點頭:“嗯……”
孤時來給歐陽謙看了,果然還是心情抑鬱誘發了病根,將一個精致的手爐從懷中拿出來,然後塞進了他的被窩裏:“你義父讓我給你買的,快暖暖。”然後拿了包好的藥出來,邊放在小火爐上煎著邊道:“謙兒,你義父都說了讓你住在府裏了,你就乖乖聽話,好好養好身體,將來也好為你義父效力啊。”
滾燙的手爐一進被窩裏,歐陽謙的身體瞬間就放鬆下來了不少,將火爐緊緊貼著腹部,頓時感覺整個人都好受許多了。
歐陽謙恍惚的看著那火爐上燃燒著的小火苗,出神的道:“不治了吧,我們都知道,我的病,大概是不會好了,拖了這麼久,配了這麼多副藥,花了那麼多銀子,可還是不抵用。沒必要的,活著……也沒什麼用處,不如來個痛快了結……”
孤時一愣,走到床邊坐下,揉了把他的頭發:“誰說沒用?是外觀因素導致誘發舊疾,情況已經在慢慢轉好了,你別急,慢慢來。”
“太費錢了……”歐陽謙喃喃著,“我也遭罪……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喝藥,現在卻成了一個藥罐子,真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
“得了啊?我聽那些丫頭小廝們說龍庭過幾天就回京了,他在九竹洲待了大半年了,回來你好好給他接風洗塵,你們兄弟倆好好聊聊天,常跟人說說話呀,你的神色都會好一些的。”
歐陽謙點了點頭。
“小,七……”歐陽謙倒在床上,眼神失焦的望著前方,心中無比的難受。
喝了兩頓藥,歐陽謙感覺不是那麼難受了,燒也退了些,就穿了衣服到院子裏去,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韓江遠自然不會讓他做什麼事,隻扶了他在花園的石凳上坐下,還貼心的找了條破舊的披風給他披上,又給他在屁股下麵墊了層厚厚的毛絨毯子,讓他捧著暖和的手爐坐著看風景,歐陽謙躬身謝過他,然後呆坐著看著池塘。
晚上吃飯的時候元臻回來了,歐陽謙將飯菜一一擺好,然後在他身後侍候著,元臻看了看他的臉色,大體上是比早上好些了,可是神色間卻更顯恍惚倦怠,不由得出聲問道:“你病還沒好嗎?”
歐陽謙恍惚的看了他一眼,頭重腳輕的晃了晃身子,躬身回道:“奴才已經大好了,謝老爺記掛。”
“可我怎麼看你臉色還是那麼難看?孤時對你的病情怎麼說?”
“孤時說是心情抑鬱導致誘發了舊疾。”歐陽謙低聲回道。
元臻斂眉,語氣重了幾分:“你腦子裏整天都在想些什麼?你到底有什麼好抑鬱的?”
歐陽謙抿了抿唇,不吭聲了。他不想告訴他自己的擔心,明明一直想要尋求痛快解脫的是自己,再說擔心自己會死,說出來都會讓人覺得矯情。
見他又成了鋸了嘴的悶葫蘆,元臻沒好氣的翻了他一個白眼,然後吃自己的飯。
歐陽謙在府裏待了好幾日,藥也連日的喝,可病情還是在惡化,他那日在樹下蕩秋千,竟然一股氣血湧上來,直直的噴到了草地上!歐陽謙悶咳了幾聲,用手擦掉唇邊的血跡,失神的望著草地上的鮮血,驀地笑了笑。
前陣子明明已經病得走不動路,整日都覺得身體輕飄飄的,近些日子卻能下地了,還能照常做事,歐陽謙猜到自己或許是回光返照了,其實已經大半個身體都進了鬼門關了,心裏湧起無限的悵惘和空虛。
因為要時常關注歐陽謙的狀態,所以元臻都是盡量回來府裏,睡一夜然後第二天再進宮,這天吃完飯到了書房,剛拿起筆要批奏折,歐陽謙就撩衣跪在了書桌三米外,元臻抬眼看著他,歐陽謙朝元臻恭敬得體的磕了一個頭,然後直起上身,平靜的望著元臻:“老爺,奴才要跟您坦白一件事,希望您不要生氣。”見元臻探究的看著自己,又道,“奴才其實一直在找尋生身父母的消息,在半年前偶然得知自己父母尚在人世,如今,想去找他們了。”
元臻一怔,張了張口想問什麼,卻又沒發出聲音來。
“老爺能不能容許奴才回家?”歐陽謙的眼睛濕漉漉的,像隻迷路的小鹿。
元臻的身體垮了下去,隻問道:“你一直在尋找他們?為何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
“奴才以前是怕老爺多想,才沒有稟明緣由,如今,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奴才一直想跟您請辭,卻又拉不下臉來,您畢竟替奴才父母養了奴才十幾年,奴才報答老爺也是應當的,沒臉要求離開。可現在奴才身體已經到了離開藥物就活不下去的地步,真的不想再拖累老爺您了,奴才病著的時候,也想家了,他們總說要接奴才回去來著,老爺也是為人父母的,可以理解家父家母盼兒早歸的心情吧?”
聽完他的話元臻呆了呆,忽然大力的揉搓了一下眼睛,好像眼睛迷了東西一樣,等鬆開的時候眼睛已經紅了一圈兒,強撐著笑道:“這樣嗎?那真是恭喜你了,他們在什麼地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奴才自己能回去,他們不在京城,生活在一個僻靜的小村莊裏,不喜人打擾。”歐陽謙回絕的毫無餘地。
不喜人打擾,好一個不喜人打擾,現在我已經算是外人了。
“什麼時候動身?”元臻一瞬間像是蒼老了好幾歲,聲音都低沉下來了。
“如果老爺同意奴才離開,就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