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記憶就開始變得非常混亂，霍朗爾隻要一去想，右邊的頭就會裂開了一般地疼。
    他記得每個人頭頂落下一支機械臂，機械臂的金屬手指拿著一支注射器，緩緩地向下降落。
    當時他整個腦子都是空白的，身邊的人都在哭喊著救命，而他卻像是忘了自己還有語言功能一樣，隻是傻愣愣地看著機械臂降落，再降落，注射器靠近，再靠近。
    就在針頭快要紮入皮膚時，霍朗爾才垂死夢中驚醒，從座位上挪動身體，躲避開了那隻冰冷的注射器。
    霍朗爾回頭，看到別人座位上的機械手指開始按壓針管，將注射器內的液體排進人體內。
    他座位上的液體從空中墜落，滴在座子上，顯現出一片水跡。
    巨大的惶恐將霍朗爾籠罩住，他蹲著扒出傳訊機，打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去打報警電話，而是給亓茗發消息。
    但短信還沒編輯完，他這隻漏網之魚就被乘務小哥給發現了。
    之後他就被押到了一個空置的船艙裏。那時候霍朗爾的意識已經極度混亂了，他聽到那些人在討論該怎麼處理他的時候，他就像被降智了一樣，坐在地上大哭。
    最後他聽到乘務長下令，說：注射藥劑都用完了，那就試一下芯片吧。
    再之後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植入的芯片，也不記得是怎麼下的船。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他在路上看到人就想撲上去，所以他撿了片鐵皮自殘，從而讓自己保持住那逐漸被人操控的清醒與理智。
    霍朗爾在沙發旁的櫥櫃裏，找到了他家不太常用的醫藥箱。
    他抱著醫藥箱，在沙發上坐著緩了一會，感覺到靈魂逐漸向他聚攏，身體也慢慢發了汗，疼痛的知覺也愈發地強烈起來。
    亓茗等得有些久了，就自己尋著找了過來。
    “感覺怎麼樣？”亓茗問。
    霍朗爾恍惚了一瞬，然後把醫藥箱遞給亓茗：“好多了，現在已經能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了。”
    醫藥箱裏用品很齊全，亓茗找出紗布和雙氧水，坐在霍朗爾身邊，幫他進行傷口的消毒。
    “船上都發生了什麼？”亓茗把最後一塊紗布固定住，抬起頭，詢問道。
    一提到船，霍朗爾的頭就止不住地發暈。他抬手扶住前額，亓茗問他要不要喝點水緩緩，霍朗爾擺了擺手，然後掐住太陽穴，閉著眼緩衝了一會，頭暈腦脹的感覺才逐漸消退。
    然後他紅著眼，把船上發生的一切，詳細地告訴了亓茗。
    -
    兩個人對坐在沙發上，別墅內是恐怖片一樣的寂靜。
    霍朗爾看著亓茗充滿憤怒的臉，心裏淒淒然，想要說些什麼，卻感覺所有的話在此刻都太過蒼白。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亓茗突然問道。
    “以後……”霍朗爾愣怔了一下，“我也沒想過，不過我應該會找個地方躲起來吧，船上那些人都看到了我的臉，他們發現我不受控了，肯定會找過來。”
    “你要躲起來？”亓茗有些不可思議。
    “嗯……他們肯定會來找我的，我必須先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可能找個偏一點的小鎮吧，或者是內陸山區，我得先去這些地方避一陣子。”
    “然後呢？”
    “然後……再換一個地方吧。”霍朗爾不確定地說道。
    亓茗的憤怒值逐漸飆升：“難道就一直躲下去嗎？！”
    霍朗爾沒搞明白亓茗的怒氣來源，他茫然地啊了一聲，怔怔地看著亓茗。
    “你知道你對於現在這個世界來說有多重要嗎？知道多少無辜的人被突然出現的異種殘害致死嗎？你作為唯一一個知情人，更應該把知道的消息告訴大家，更應該拿起武器來戰鬥啊！”
    被亓茗的情緒衝擊到，霍朗爾感覺腦子有些發懵。
    “你躲，你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手無寸鐵的樣子，真的能一直躲下去嗎？你別忘了，他們那些人有能力造出這種高科技芯片，就肯定有能力定位跟蹤啊！所以逃避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主動出擊才是！”
    霍朗爾想要張嘴反駁，卻發現亓茗說的句句在理。其實他自己也很清楚，他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躲下去就是死路一條，而且是一條時刻伴隨著恐懼與驚慌的死亡之路。
    “那……”霍朗爾定了定神，“那你呢，你接下來想幹什麼？”
    亓茗說得毫不猶豫：“我要去地軌站找我姐，找到我姐之後就去參軍。”
    參軍對於霍朗爾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概念，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也從來沒覺得自己這副小身板能跟軍人扯上什麼邊。
    亓茗剛勁有力的眼睛讓他心生敬畏。他最欣賞亓茗的就是做任何事情都很果斷與堅決，而他自己，更像是一個隨波逐流的小木筏，浪潮把他推到哪裏，他就心安理得地在哪裏繼續活下去。
    霍朗爾輕輕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
    “我一定要進最好的兵團，然後把所有的異種都斬盡殺絕。”
    亓茗已經開始收拾背包了，他把匕首放進貼身的口袋裏，一並也把從霍朗爾體內取出的芯片放入了衣兜。
    看著亓茗的動作，霍朗爾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我跟你一起走。”
    亓茗起身，低頭看向好友的眼睛：“我不是去逃命的，我要去參軍；說難聽點，我就是去送命的。”
    “我跟你一起，”這次霍朗爾沒有畏縮，他毫無躲閃地迎上了亓茗的目光，“我也要參軍。”
    亓茗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有些激動地走上前去，握住霍朗爾的手腕：“這是一條不歸路，你真的想好了嗎？”
    講真，霍朗爾沒想好。麵對崩壞混亂的世界，他沒什麼救世的抱負與情懷，他想做的，就隻是希望能繼續陪在亓茗身邊。
    所以他對亓茗點了點頭：“我想好了。”
    亓茗激動得眼睛裏都閃出了些許淚光，他連連叫了三聲好，最後還忍不住用力拍了下霍朗爾的肩膀：“以後我們就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嗯！”霍朗爾被他的情緒感染，心潮略微有些澎湃起來，“我不會再像坐船一樣，丟下你不管不顧就走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最後那句帶著幾分羞怯的承諾被亓茗忽視掉了。他現在亢奮的心情難以言喻，所以他用力地擁抱了霍朗爾一下，以此來表達心中沸騰的熱血與豪情。
    霍朗爾把他推開了，臉上染了一層淡淡的霞紅：“我需要帶些什麼？”
    聞言，亓茗趕緊把背包放了下來，打開給霍朗爾看，以供他參考。
    “你把彈弓也帶上，”亓茗記得霍朗爾很擅長打彈弓，“反正是能當武器的，都帶上。”
    “那我把我媽的防狼噴霧也帶上，”霍朗爾撐著身子站起來，剛恢複知覺沒太久，這副身子還是有點虛弱。他翻了一圈亓茗的背包，然後起身對亓茗說：“我去收拾一下，收拾好了，我們就出發。”
    “好。”亓茗已經迫不及待了。
    -
    駕車離開東頤豪庭後，兩人先去了最近的五金店，想要買兩根防身電棒。結果去後才知道，由於異種的出現，很多人昨天晚上就熬夜來搶，早就賣光了。
    不光是防身電棒，防身手針、防身激光燈、防身煙霧彈這類，也全都售罄了。
    回到車上，亓茗說出了剛剛在店裏一直想說的話：“其實，這些東西對於異種來說，基本上沒什麼用。”
    “為什麼？”霍朗爾問。
    於是亓茗開始講述那天他見到的西裝異種，他講述的時候有些情緒波動，霍朗爾擔心他這個樣子開車不安全，於是兩個人掉換了座位，由霍朗爾來開車前行。
    “隻有用槍，才能真正地把異種幹掉。”亓茗再次強調說。
    關於變異種的行徑，霍朗爾沒有親眼見過，但隻聽亓茗的描述，他就已經能感受到那種生物給人類帶來的威脅。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也險些成為惡魔的其中一員，他背後就忍不住地冒冷汗。
    亓茗扭頭朝窗外看去，清冷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隻有陽光透過樹縫灑在大地上，留下一片片斑駁的畫影。
    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家沿街鋪子，好像是賣幹貨的，鋪子門前蹲著兩個小孩，嘴裏都流著哈喇子，晶瑩的口水從嘴角一直向下滑，掛在下巴上，欲滴未滴。
    好膽大的幹貨鋪子，這種形勢下還敢開得這麼招搖。亓茗忍不住這樣想。
    霍朗爾沉思了一會，才接應剛才亓茗的話：“但也不一定必須用槍吧，如果能設計出來一些威力相當的飛鏢，或者用彈弓打爆破石，應該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副駕駛座上的亓茗沒有應聲，依舊是呆呆地望著車窗外。
    “你說是吧？”霍朗爾見他不吭聲，便開口問道。
    這時亓茗的目光已經變換了方向，他不再看向窗外，而是盯著側方後視鏡，鏡子裏，那兩個小孩子的其中之一已經把手伸進了櫃台，摸起一塊地瓜幹，朝嘴裏送去。
    旁邊另一個沒有動手的女孩癡癡地看著，滿臉的羨慕與渴望。
    “不對。”亓茗突然說。
    “哪兒不對了？”霍朗爾被亓茗突如其來的否定噎到了，他悻悻然地揉了揉鼻子，“槍的威力固然強大，但槍也不是萬能的，如果遇到空間受限的情況，那也很需要別的武器呀。”
    “不對，不對。”亓茗喃喃自語了起來，他的語調很亂，像是精神受創後恍惚不清的狀態。
    其實對於亓茗，霍朗爾很多時候都是很順著他來的，有時候意見不統一，他多半也會把自己的主見丟棄，轉而依附亓茗。所以這次也不例外，見對方好像對槍有很深的執念，霍朗爾隻是淡淡地歎了口氣，然後說：“槍的確是最先進的武器了，有一把槍，其他用來防身的那都是小兒科。”
    “不對！停車！停車！”亓茗突然轉過身來，拽住霍朗爾的胳膊，強烈要求他停車。
    霍朗爾把車停在了路邊，滿是納悶地問：“怎麼了？”
    亓茗把頭轉向後，透過後車窗，他看到那個沒有伸手去拿地瓜幹的小女孩急得眼裏擠出了淚，而那個吃到地瓜幹的男孩，正得意地看著她，嘴裏好像還在說些什麼，看嘴型，因該有一句是罵她膽小鬼。
    亓茗指了指那家沿街鋪子，示意霍朗爾看過去：“那兩個小孩，你看到了嗎？”
    霍朗爾點頭：“看到了，”接著他又問，“要過去給他們說一聲，外麵危險，讓他們趕緊回家嗎？”
    亓茗心髒跳得很快，就好像戰鼓喧天的感覺一般。
    “我感覺來不及了，”亓茗頭頂冒出細密的一層細汗，他呼吸急促，快速說道：“有變異種已經盯上他們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