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焱一夜沒睡，天亮之前他收拾好了心情，先將滿地的空酒瓶扔進了垃圾桶，衝了個澡洗掉一身的酒氣。
    回到內間臥室，隻見乜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板上睡得正酣，而弋明磊卷著被子獨自橫在寬敞的大床中間，睡得天昏地暗。
    乜陽也不知怎麼睡到地上來的，不過他倒是很羨慕，十幾年來他從來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
    乜焱小心的繞過乜陽走到床邊，俯身打量起熟睡的弋明磊，生動活潑的他此刻安安靜靜的，幾縷發絲隨意散落在前額上，稚嫩的麵龐是那麼單純，就像清晨的微光，輕柔的照進乜焱的心裏。乜焱伸手想要觸摸他長長的睫毛，又怕弄醒了他，他的肩膀和胳膊雖然不像女孩子或者乜陽的那麼白皙，但光滑細膩猶如綢緞一般。還有他的手，手指很修長，隻是……
    乜焱的目光在他的手指上停留許久，食指的第一節和第二節，中指的第一節和指腹，拇指的指腹、指尖，以及從掌心一直到虎口，都布滿了明顯的繭，他的手指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繭？
    他會用槍？槍繭他再熟悉不過，可這些繭的位置不對，那是什麼呢？
    乜焱站直了身子，目光沉靜下來，看起來如此無害的弋明磊，會用槍嗎？
    “阿陽，起來了，帶你們去射擊場。”乜焱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陽光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乜陽睜開眼，立刻又閉上，宿醉引起的頭痛讓他皺緊了眉頭。
    “快醒醒，把明磊叫起來，我們去射擊場。”乜焱大聲的又說了一遍。
    “射擊場？真的？太帥了！”
    乜陽瞬間清醒過來，宿醉也忘記了，興奮的大叫從地上爬起來，撲到床上去推弋明磊。
    “明磊！快起來！我哥說要帶我們去射擊場！快醒醒！”
    本來還迷迷糊糊的弋明磊一聽，瞬間也來了精神，兩人不用人再催促，立刻起床洗漱，簡單的吃了幾口早餐，迫不及待的跟著乜焱去了射擊場。
    來到靶場，乜焱取了三把九毫米口徑手槍，一把先丟給了乜陽，另一把遞給弋明磊。
    “哇！哥，你快教我這個怎麼用啊。”
    乜陽第一次拿到真槍，興奮異常，拿在手裏胡亂的擺弄著。可是弋明磊接過槍後卻迅速的上膛，拉保險，端平標準，動作幹脆利落一氣嗬成。
    乜焱看在眼裏，弋明磊瞄準時的眼神沉著冷靜，與平日裏的他判若兩人。
    他，會用槍。
    “別動，警察！”弋明磊的槍口對準了乜焱，犀利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他的獵物。
    乜焱的大腦本能的做出反應，已經計算好了如何將弋明磊一擊斃命還是生擒。
    空氣仿佛在此刻凝結，乜陽不自覺的放下了手中的槍，屏住了呼吸望著二人。
    “哈哈哈哈哈。”弋明磊放下槍忽然大笑，彎著腰幾乎要笑出眼淚來。
    是惡作劇？乜焱看著他因為惡作劇成功而有些得意的神情，卻仍是有些懷疑。方才那一瞬，他的動作，眼神，乃至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絕不是擺擺樣子那麼簡單，太真實了，差一步自己就要了他的命。
    “別動！警察！舉起手來！”弋明磊嘻嘻哈哈的，對著乜陽又來了一遍。
    剛剛被嚇到的乜陽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弋明磊開的玩笑，噗嗤一聲也跟著笑了起來。
    “明磊，你學的還挺像，剛才真嚇我一跳！”
    弋明磊舉著槍，得意的點點頭，裝模作樣的又擺了幾個姿勢，卻再沒有一開始的氣勢了。
    “還挺像回事，真專業啊。”不管他剛才是不是在假裝警察，他用槍的姿勢可是絕對沒有假的。
    “是嗎是嗎？哈哈，我就知道，我很厲害吧！”弋明磊雖然麵上笑得開懷，心髒卻因為恐懼和慌張跳的快讓他窒息，接過槍的時候，因為一時的得意忘形，動作幾乎是本能的就做了出來，做完之後才發覺，自己要暴露了！他的腦子有時候就是有些與眾不同，危機時刻想到的對策卻是反其道而行之，還來不及細想接下來的步驟，身體已經行動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在作死，竟然當著乜焱的麵假扮警察。
    “你跟誰學的？”乜焱又問。
    弋明磊動作一僵，低下頭避開乜焱的視線，整個人都陰鬱起來，他不說話，隻是不斷重複的擺弄著手裏的槍。
    “嗯？跟誰啊？”乜焱逼近他的身前，不停的追問。
    “電影啊，電影不都這麼演的嗎？”
    “是嗎？上膛拉保險也是？”乜焱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容，可笑容裏卻透著刺骨的寒意。
    “切~那怎麼可能，當然不是了。”弋明磊撇了撇嘴角，好像在故意回避，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那是誰？”乜焱不但算就這樣放過他，又逼近了一步。
    弋明磊頓了頓，收了臉上有些敷衍的笑容，聲音像是含在嘴裏，極不情願的吐了出來：“我繼父。”
    乜焱一愣，又是他的繼父，難怪他不願提起。看他越發難看的臉色，不像是假裝，自己連著兩天逼他提起他最不想提起的人，乜焱心裏也多少有些愧疚。
    “對不起。”
    弋明磊仍低著頭沉默，輕抿著嘴唇，乜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似在安慰他。
    “焱哥，你看不起我吧？”
    弋明磊看著他時，眼中滿是哀怨，他的聲音都在發抖，乜焱看出他怕被人鄙視的不安。
    “沒有，這不怪你。”乜焱從沒見過這樣的小四眼，他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但這本來就錯不在他，他更不該因為這個看輕自己。
    弋明磊一下子紅了眼眶，他從沒想到乜焱會說這樣的話。這麼多年，他受盡指責和辱罵，負罪和羞辱的感覺將他壓垮，卻從來沒人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他是迫不得已采用傷疤來掩飾自己的過失，卻不料從乜焱那裏得到了安慰，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他的內心不斷翻湧。
    乜焱將他摟在懷裏，弋明磊緊緊的抓著他，無聲的淚水滑落臉頰，他的身體控製不住的顫抖，乜焱將他抱得更緊，弋明磊聽著乜焱胸口傳來的心跳聲，竟慢慢地恢複了平靜。
    半晌，弋明磊想起來乜陽還在旁邊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鬆開了乜焱，低著頭小聲道：“我……沒事了。”
    乜焱想想，弋明磊才十九歲，卻經曆了這麼多痛苦，如今他又是無依無靠的一個人，覺得他有些可憐，又有些惹人心疼。
    “那，我們開始射擊吧？哥，你教我這個怎麼用。”乜陽看他們兩人都沒事了，才重新端起槍來說道。
    “好。”乜焱點點頭，開始教乜陽如何用槍。弋明磊擦幹了眼淚，重新端起他的槍，可心裏早已沒了射擊的興致，他機械的扣動扳機，一聲聲槍響在空曠的靶場上回蕩，心緒不受控製的飄回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