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陰沉的灰色，厚厚的雲層隨著風洶湧的向前翻滾，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乜焱端著冰冷的狙擊槍，匍匐在一動大樓的頂端，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卻能清晰的聽見自己沉穩而均勻的呼吸聲。
    一亮白色麵包車駛入視線，停靠在公園的馬路邊，準星移動逐個掃過車中的六人。
    與以往一樣，他不問緣由，隻知道接到的命令是，一個不留。
    目光透過準星平穩的跟隨著一個又一個目標，乜焱在心中迅速預演著如何將目標逐一清除，這次任務對他來說，過於普通和簡單了。
    準星最後鎖定在麵包車後座，一個大約隻有五六歲的孩子，他的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像兩顆飽滿的黑葡萄，他伸著兩隻手胡亂的比劃著，臉上露出天真無辜的笑容。
    乜焱冷眼瞧著，呼吸平緩均勻，內心毫無波瀾，他像是一台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隻待下一秒扣動扳機，便可輕鬆完成任務。
    可意外卻先發生了。
    準星中那個懵懂的孩子忽然轉過了臉，一雙無辜的眸子好似透過了準星發現了隱藏在暗處的死神，乜焱心底驟然一緊，但理智告訴他這絕不可能，機會稍縱即逝，他沒有猶豫勾動手指，一切便依照他計劃的上演，車中的六人一個一個倒下，十幾秒的時間，任務完成了。
    無論是成人還是兒童，生命於他們而言，隻是一個數字。他不必思考，隻需要堅決的執行命令，這是“極地”出來的人必須貫徹的原則，也是他們自己的生存法則。
    乜焱收起槍，站在灰色的屋頂上俯瞰著遠處一片混亂的現場，尖叫、大喊和風聲依舊在他的耳邊呼嘯，他卻像一尊沒有呼吸的雕像，冰冷的融入空中的陰霾裏。
    有人在看著自己。
    一雙黑亮純淨的眼眸，懵懂無知的目光如影隨形。
    那目光越是無辜，就越是讓乜焱心裏發慌，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他不該這樣，因為他早已沒有了感情。可那雙眼睛卻好像無處不在，不聲不響的慢慢侵蝕進他的靈魂裏，他堅硬的心在它的注視下不住的顫抖。
    揮之不去，陰魂不散……
    乜焱從夢中驚醒，猛然坐起身，像溺水的人大口的喘息，汗水已濡濕了床單，他搖搖頭，想要用力將腦海裏的那雙眼睛甩開。
     “阿朗！”
    乜焱心煩意亂的大喊一聲卻沒人回應，隻有死般的寂靜漸漸將他包裹，心也跟著冷了下來。
    啊，這不是自己的家，今天是住在父親的大宅裏的。
    望著房門許久，乜焱想著。
    而沈朗，也已經走了。
    乜焱無力的癱倒在床上，無法言喻的心情讓他感覺糟糕透了，伸手摸向頸間，將掛在那裏的一個白色塑料小瓶子輕輕的握在手裏。
    “東涵……”手指摩挲，口中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乜焱閉上眼。
    “阿仔，我在，”耳邊響起那個記憶深處的聲音，仿佛他從未離開，“我們永遠在一起。”
    思念如潮水翻湧，淹沒了一切，乜焱攥緊手中的小瓶子，心卻在空蕩蕩的胸腔裏搖擺。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離開了，隻留下他自己……
    “阿仔，我在。”那個溫柔的聲音好像在安慰他。
    對，東涵還在，他一直都陪在自己身邊，他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呼吸漸漸平穩，不知不覺間乜焱又睡著了，夢中他又見到了東涵，夢到了他們還在“極地”時那段短暫卻無比珍貴的時光，然後是又一次撕心裂肺的離別。
    醒來時，胸口處好像開了一個洞，可這種痛乜焱已經體驗過太多次了，他強打起精神起身，去衛生間衝了個澡，這個夜晚已經夠長了。
    讓冷水衝刷掉他所有的情緒，這是屬於他屬於黑夜的秘密。“極地”的人不該擁有感情，他們隻是一群殺人的機器，感情隻會成為他們致命的弱點，所以他們從來流的隻有血，沒有淚。
    乜焱站在鏡子前望著鏡中的自己，他已經收起他所有的脆弱，冷漠的麵容看不出絲毫痕跡，可惜完美的偽裝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自己，他終究是個人，或者他可悲的承認，他的父親是對的，他，是個殘次品。
    那又如何呢？他隻不過是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活著。
    乜焱扯下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水，不再去想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
    乜焱換好了衣服下樓時，父親母親和大宅的管家浩叔正在客廳吃早飯。浩叔見他下來便立刻起身盛了一碗熱粥，將一副餐具擺好在桌上。
    “大少爺，快來吃早飯。”浩叔招呼他，語氣雖然客氣恭敬，卻也似個和藹的長輩。
    乜焱下了樓，看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徑自向著大門外走去。
    “你去哪？”乜風壓低著聲音，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乜焱卻隻是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二人四目相對立刻火光四濺，乜太看看自己的丈夫，又看看自己的兒子，卻一句話都不敢說。她是有心想要與乜焱親近，卻又不知如何開始，手足無措的她卻隻能慌張的看著他們父子，張著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乜焱忽然轉過了目光，憤怒和冷漠刺得她一哆嗦，像是挨了乜焱的一記眼刀，瑟縮了一下，本到嘴邊的話語也趁機又溜進了肚子裏。
    許是自己活該，是他們虧欠這孩子，他那麼小的時候被送去“極地”，不知在那裏受了什麼樣的苦。她還記得他小時候完全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的他善良，乖巧甚至有些膽小，可如今卻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他瘋狂不羈，像個無人能夠靠近的猛獸，她越是小心翼翼的想要靠近，他卻越會遠離自己，而自己戰戰兢兢，生怕再也沒有彌補他的機會。
    望著母親緊張局促的神情，乜焱心中五味雜陳，一個孩子要如何跟一個害怕自己的母親相處？他不會，“極地”裏沒人教他這種事情。
    “我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乜焱的沉默和無視讓乜風憤怒，他猛的一拍桌子，怒吼一聲道。
    可憤怒根本無法引起乜焱的注意，他默然的收回了目光，他恨他，恨他將自己送去“極地”，送去地獄，是他讓自己十幾年來生不如死，是他斷送了自己的未來，如果可以選擇，他多希望自己不是乜風的兒子。
    看著父親暴跳如雷大喊大叫的樣子，乜焱心中不禁覺得諷刺，他有什麼資格教訓自己？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