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畫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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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瀟瀚和楊時聞本打算在住院部背麵的小花園散步,可現在這個時間人太多,還有一些小孩子在追逐打鬧,吳瀟瀚擔心楊時聞會被磕碰撞到,也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說會兒話:“要不要去附近轉轉,我騎車載你?”
楊時聞沒有猶豫地答應他:“好的。”
吳瀟瀚背著光,五官看不分明,隻能聽見他的一聲輕笑:“你不問問要去哪裏嗎?萬一,我把你賣了呢?”
賣給誰?賣去哪裏?吳瀟瀚是膩煩我了嗎?等等,買賣人口是不對的,我在胡思亂想什麼。
楊時聞摒除雜念,問道:“去哪兒?”他不想待在醫院,其他的地方,隻要吳瀟瀚想去,他樂意跟隨。當然,那些地方得排除自己原來的家和幸福麵館,再說吳瀟瀚根本不會帶他去這兩處地方。
“東湖。”吳瀟瀚報出一個地點,悄然窺視著楊時聞。他昨日偷聽到顧衍和沈熙瑤曾於東湖落水,想試探身邊這人對“東湖”二字的反應。如果對方不是顧衍,那“東湖”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地名,應該不會有什麼感覺吧。
出乎吳瀟瀚的意料,楊時聞一聽到那兩個字,登時蹙起眉心,眼眸閃爍幾下:“東湖?”
吳瀟瀚將楊時聞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心裏猛地一沉,眉眼彌漫上一層傷感,隱藏在黑暗裏,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吳瀟瀚弱弱地問了一句:“是讓你憶起之前落水一事嗎?”
“不是的。”楊時聞矢口否認,補充道:“想去便去吧。”
“你會害怕嗎?”
“害怕什麼?”
“你不是在那裏落水,受傷昏迷了好久嗎?為了救沈熙瑤,你大腿上不是至今留下傷疤了?”
楊時聞低頭掃了一眼自己右腿的大腿內側,毫不在意般回道:“沈大哥說的事情,我不記得了。能夠挽救一條生命,是十分值得的一件事。我記不記得,受不受傷,都沒關係,我不會為此事害怕。”
吳瀟瀚原本冷下的心,噌的一下生起一簇火苗,他抬手搓了兩下嘴唇:“那你……剛才在想什麼?我瞧見你皺眉了。”
“皺眉?什麼時候?”楊時聞不解。
“我說”東湖”的時候。”
楊時聞微微愣神,然後實話實說:“我想到我的……一個親友,許多年前在那裏失了性命。”
“是這樣啊,原來和他們落水一事沒關係。”吳瀟瀚嘟囔著,長長舒出一口氣。他沒有追問楊時聞是哪一位親友,也沒有好奇對方為什麼不記得顧衍的過往、卻仍能記起親友去世的事情。
將秘密鎖在寶盒裏,永遠不打開。不探究,便不會失望。
“走吧,一起去車棚。”吳瀟瀚說話的音量拔高,尾音勾著笑意。他的腳步輕快起來,楊時聞緊隨其後。
在車棚取了自行車後,楊時聞坐在車子後座上,遲遲未等到吳瀟瀚動作。楊時聞揚著下巴,朝眼前寬大厚實的後背喊話:“怎麼不走?”
吳瀟瀚的神思不屬,他的聲音裏略微帶有一點沙啞:“那邊,居然有黑板。”
楊時聞歪著腦袋,朝前探頭。在路燈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望見斜前方有兩塊小小的黑板。黑板很舊,右邊那一個的邊框已經破得不成樣子,顯然被廢棄已久。黑板上麵貼滿了小廣告,依稀分辨出原本寫著的是“停車注意事項”。
楊時聞仰頭看看吳瀟瀚,發覺對方下頜收得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黑板。
“好可惜。”吳瀟瀚低語。
楊時聞猜測吳瀟瀚是在惋惜這裏的黑板:“要不,我們幫忙收拾一下?”
“什麼?”吳瀟瀚回神,向後扭頭,撞進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裏。
“我們要不要把黑板板書還原?”楊時聞仰視著吳瀟瀚,認真問道。
“好啊!”吳瀟瀚咧嘴一笑,心頭一片滾燙。
說幹就幹,楊時聞下車後,吳瀟瀚將車子仍停在車棚原來的位置處。二人來到黑板前,先將上麵的小廣告全部撕去。或許是風吹雨淋太久,並沒有多少紙張牢固地粘在上麵。殘留的幾處,也被吳瀟瀚用指甲蓋刮幹淨。
楊時聞在黑板槽中撿出比較長的幾支粉筆,遞給吳瀟瀚最長的兩支。
吳瀟瀚笑著搖了搖頭:“你來吧,我想看著。”
楊時聞點點頭,開始描摹黑板上麵原有的字跡。左邊這塊黑板快完成時,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大學霸”。楊時聞下意識回頭,被吳瀟瀚抓拍個正著。
楊時聞的大腦空白一瞬:“你剛才說的什麼?”
依然忙著拍照的那個人,極有光彩的笑意浮上他的眉眼之間。但手機擋住他的大半張臉,楊時聞看不見。
吳瀟瀚:“不記得了。”
楊時聞:“……”
今晚怎麼回事,自己怎麼老是遊思妄想。楊時聞轉回身,繼續專注於黑板的描繪。
“右邊那塊黑板,左下角被廣告宣傳單擦去了好多字跡,你能不能畫點小畫兒?”
楊時聞停筆瞄了一眼,確實如此。不過,他怎麼記得在自行車上抬眼望過來時,兩塊黑板的板書挺完整的啊。也許是他們剛剛揭小廣告的時候,不小心蹭掉的。
楊時聞的左手高舉過頭頂,比了一個OK的手勢。他很快描完板書,用紙巾將右邊黑板的下半部分擦幹淨,隨手畫了兩輛自行車和一輛電動車,規規矩矩、整整齊齊地並排挨著。畫完後,他心滿意足地回首找尋吳瀟瀚的身影,發現對方仍然站在原處,持著手機,與先前的姿勢一模一樣。
“畫得真好!你畫過人物嗎?”吳瀟瀚收起手機,狀似無意地詢問。
時間的輪盤仿佛回到兩年前,初三那年9月底的一個下午,楊時聞正在聚精會神地準備學校車棚的黑板報。即將到來的十月份,有許多重要日子。楊時聞一反常態,沒有書寫任何文字,四塊黑板上依次圍繞國慶節、重陽節、辛亥革命紀念日、抗美援朝紀念日來作畫。
在他完成第三幅圖,放鬆手指休息的空檔,一道低沉柔軟的聲音蕩至耳畔:“畫得真好!”
楊時聞想不到吳瀟瀚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他側過身,正麵對著吳瀟瀚。脈搏加快,心怦怦直跳,楊時聞的舌頭打了結:“謝……謝謝……誇獎。”
吳瀟瀚的唇角翹起好看的弧度:“你,畫過人物嗎?”
“畫過。”楊時聞不敢與眼前人對視,左手反複揉搓粉筆,散落的粉筆屑在周圍飄飛。
“能拜托你畫一個人嗎?”
“可以。”楊時聞不假思索地應下,繼而才不安地小聲說明:“我水平有限,可能畫不好。”
“沒關係的,我相信你。”吳瀟瀚的話語溫柔,有股暖意在楊時聞的四肢百骸中汩汩流淌。
楊時聞問道:“需要畫誰?”
“我的媽媽。”
楊時聞知曉吳瀟瀚的媽媽已經過世了,所以沒有說不該說的話,也沒有問不該問的問題,安安靜靜地等著吳瀟瀚開口。
“她的照片,隻剩下一張遺照了。”吳瀟瀚收斂笑意,無奈地搖搖頭。
楊時聞心髒發酸,彎腰將粉筆收回腳邊的粉筆盒中。他走到最左邊的那塊黑板前麵,從靠在柱子的書包中掏出紙巾擦幹淨手,拿出自己的素描本和筆袋後,站回原先的位置:“可以給我講講阿姨的樣子嗎?”
“她的嘴巴小小的,鼻子也是小小的,眉毛細長,眼睛……身邊的人都說,我的眼睛很像她。她曾經很愛笑,笑起來有一個酒窩,就在這裏。”吳瀟瀚指了指自己的左側臉頰:“隻是後來,她很少笑了。常常一個人發呆,或者跳舞。她跳舞時,會在客廳裏放音樂,隨著音樂翩翩起舞。有時候興致來了,還要拉著我一起跳。”
依照吳瀟瀚的描述,楊時聞用鉛筆飛速勾勒出一個舞姿優美、步態輕盈、回眸嫣然一笑的女子。
“這個線稿,你看如何?”楊時聞將素描本遞給吳瀟瀚,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
“太好了,我非常喜歡!”吳瀟瀚情緒激動,一會兒瞧瞧畫,一會兒看看楊時聞,眼睛不知道放在哪裏好。
“那我,馬上補充細節。”楊時聞攤開手掌伸出去,默默等著吳瀟瀚歸還素描本。
“不用麻煩了,這樣子很好,我喜歡。能麻煩你,簽個名嗎?”
“啊?”楊時聞怔住。
“不方便嗎?”吳瀟瀚的聲音裏帶著些許懇求。
“方便的。”楊時聞接過吳瀟瀚遞來的素描本,迅速在右下角簽了一個小小的名字。
這張簡簡單單的線稿,被吳瀟瀚裝裱後,現在正藏在他自己的枕頭下麵。他每晚睡前欣賞,偶爾聊上幾句,與畫中人,與簽名人。
“發什麼呆呢?”
楊時聞不曉得吳瀟瀚何時走到自己跟前,他回過神,舔了舔嘴唇:“沒什麼。”
“沒什麼,還想那麼久。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嗎?”吳瀟瀚眯起雙眸,眼神晦暗不明。
“你說了什麼?”
“我說,”畫得真好”。”吳瀟瀚重複一遍。
“謝謝誇獎。”楊時聞語調平穩,看似鎮定,隻是他的頭越來越低。
“你畫過人物嗎?”
“沒有。”楊時聞脫口而出。
吳瀟瀚冷哼一聲,沒有放過楊時聞,繼續問:“能拜托你畫一個人嗎?”
“不能!”楊時聞的心一翻,想也不想地拒絕。
“沒關係的,我相信你。”吳瀟瀚的溫柔一如往常,但此刻的楊時聞卻隻覺得酸澀難耐。他緩緩抬頭,緊抿的嘴唇,冒著寒氣的眼神,皺成一團的眉頭,著實嚇了吳瀟瀚一跳。
這反應,跟吳瀟瀚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啊!他問道:“怎麼了?”
“找你相信的人畫去吧!”撂下這句話,楊時聞的胸口仍悶得要命。他一把扔下手裏的粉筆頭,頭也不回地朝著一個方向走。難為他,可以這麼破天荒地任性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