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著。
    最期待的、最想成為的、最喜歡的，就是吳瀟瀚那種模樣，像沙漠中放肆侵襲的風、像浩浩蕩蕩奔入大海的河流、像陽光下燦爛綻放著的花朵。
    “大學霸，一起打籃球嗎？”
    “大學霸，你怎麼那麼瘦，要多鍛煉身體才行啊！”
    “大學霸，別坐著了。走吧，一起去籃球場！”
    “大學霸，要不要試試打籃球？”
    “大學霸，一起來嘛！”
    “大學霸……”
    楊時聞無法回應對方每一次熱切的邀請，他不能站上籃球場，但永遠不會忘記，在球場上瀟灑自在的那個身影。經受多年時光的淘洗，仍是楊時聞見過的，最好的模樣。
    好想成為他那樣的人，蓬勃、熱烈、恣意、昂揚……楊時聞從第一次見過吳瀟瀚，不止一次這般想過。
    “那就好好活，我們一起努力。”他直勾勾地和鏡中人對視，暗暗下定決心，心裏不禁湧上一股莫名的暖流。
    不再是刻意的模仿，而是按照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楊時聞淺淺笑了。他微微低了頭，視線不再投入鏡中，略帶羞澀地注視著下方的洗漱台，淡淡地牽動了嘴角。
    咚咚咚，敲門聲打斷了楊時聞的思緒。
    “衍衍，餓不餓呀，午飯好了！”顧衍媽媽沒有擰動把手，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詢問，好像沒有主人的允許絕不會進門。
    “好的，這就來。”楊時聞走到房門前，打開門鎖。
    “休息得怎麼樣？”顧衍媽媽一臉關切。
    “還好……媽媽。”
    顧衍媽媽聽到這一聲“媽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目光中透出掩飾不住的愛意。她重重地點頭回應後，趕忙牽著楊時聞的手下樓吃飯。
    “媽媽給衍衍準備了很多好吃的，有糖醋排骨，拔絲山藥，可樂雞翅、油燜大蝦、清蒸大閘蟹、紅燒牛腩、水煮魚……都是媽媽親手做的！衍衍住院期間瘦了好多，媽媽心疼死了，一定要多吃，把肉養回來。”
    “好。”
    到了餐廳，楊時聞在顧衍媽媽行動前，幫她拉開座椅，然後才在旁邊的位置坐下。顧衍父母，齊齊吃驚地盯著他，楊時聞弄不清楚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
    “衍衍怎麼變得更乖了，哎，都怪爸爸。爸爸對不起衍衍，應該堅持不讓你住校。那處房子本就是為你方便買的，要是住那兒，就不會害你受苦。”楊時聞從醒來後，聽到顧衍爸爸十句話中有九句道歉。最開始時，他還會耐著性子安慰顧衍爸爸，自己出事是意外，根本不怪他。作為一個大學生，在學校過集體生活挺好的，父母溺愛到專門給孩子買房子，不讓孩子住校，其實並不太常見。不過聽了顧衍爸爸那麼多次道歉，楊時聞現在已經麻木了。
    “吃飯吧，爸爸。”
    “好好好，衍衍快嚐嚐這個糖醋排骨，可是你最愛吃的。”顧衍爸爸夾了一塊排骨，放到楊時聞碗碟中。
    看著就甜膩，楊時聞沒有下筷，隻說了一句：“謝謝爸爸。”
    顧衍爸爸，又伸手夾了一個大蝦：“這個大蝦，你媽媽的拿手好菜，要不要嚐嚐？”
    楊時聞這才動筷：“謝謝您。”
    “衍衍跟爸爸客氣什麼！”
    “對，衍衍別客氣，想吃什麼便吃什麼。這個蝦好新鮮的！給衍衍！”顧衍媽媽也夾了個大蝦，親手剝好，遞到楊時聞嘴邊。
    楊時聞不好意思拒絕她的好意，就著她的手吃下大蝦。顧衍媽媽開心極了，又要去夾大蝦。
    “不用麻煩了。”楊時聞連連擺手，急忙出聲：“我自己來，謝謝媽媽。”
    “好吧，乖兒子，要多吃點！”顧衍媽媽看到這樣子的顧衍，是極不習慣的。自己的兒子從小被寵壞，根本不是她口中所謂的乖兒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隻在缺錢時願意喚她媽媽，不會這般禮貌溫和地同她講話。兒子跟爸爸關係更差了，一言不合就吵架。其實主要是顧衍單方麵吵，他爸爸才不舍得大聲同他講話。哪見過兒子這麼聽話懂事，竟然紳士地替自己拉座椅，乖乖吃下自己剝好的蝦，還一口一聲謝謝。
    在顧衍父母感慨萬千時，楊時聞對著碗碟中逐漸高漲的小山發愁。為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楊時聞向顧衍爸爸問道：“爸爸，方便說一說我學校的情況嗎？”
    顧衍爸爸清清喉嚨，慢慢說道：“衍衍，你剛上大學，讀的是Z大工商管理。你的成績非常優秀，我和媽媽因為你考上大學，包下整個茉莉餐廳，別提那天有多開心了。衍衍，你是爸爸媽媽的驕傲，我怎麼有一個那麼厲害的乖兒子……”
    除了Z大、工商管理，楊時聞自動過濾其他內容。
    “對了，希柔給你媽媽打過很多電話，詢問你的情況。你還記得她嗎？”
    “誰？”
    “希柔。”
    “她是誰？”
    “自然是我的兒媳婦……”
    咳咳咳，楊時聞差點被嘴裏的牛腩嗆著，連灌進嘴裏好幾口水，才緩過勁兒。
    顧衍媽媽輕輕拍他後背，瞪了顧衍爸爸一眼，語氣微慍：“慢點吃，別著急。老公，你正經說話，別嚇衍衍！”
    顧衍爸爸連聲道歉，糾正自己的說辭：“希柔是你的女朋友，你們從高中開始在一起的。”
    ……什麼？女朋友？
    楊時聞哭笑不得，才剛剛接受重生在別人身上的自己，該如何麵對顧衍有女朋友這件事。母胎solo十幾年的“戀愛小白”，隻有一個長達多年的暗戀對象。驟然間多個女朋友這一事，他確實很難輕易接受。
    飯後，楊時聞回到臥室，打算研究下顧衍手機裏的內容。他坐在床邊，倚靠在金毛玩偶上，查看顧衍的通訊錄。楊時聞的手指在屏幕上不停滑動，在接連看到兩個“寶寶”、十幾個“寶貝”後，仿佛聽到了自己三觀碎裂的聲音。再往下翻找，出現了“老婆”二字。這裏麵，應該有顧衍爸爸所說的希柔。
    楊時聞返回菜單，點開微信，有許多未讀消息，他放著沒管，隻點開置頂的聊天內容，逐一瀏覽。那些“老婆”、“寶寶”、“寶貝”，發的內容基本都是從最初的“怎麼不回消息”、“為什麼不理我”、“你不愛我了嗎”，到近期的“好好休息”、“別忘記我”、“我很想你”。
    他還是看不出哪個是希柔，倒是看出顧衍同學情感經曆真是相當的豐富啊。
    楊時聞還去相冊找了找，當各式各樣的美女圖片映入眼簾時，他果斷關閉屏幕。
    哎，通過小小的手機，楊時聞對身體的主人有了全新的了解。他琢磨著，雖然顧衍有數個曖昧對象，但備注為“老婆”的隻有一位，會不會是那位名叫“希柔”的女生呢？
    楊時聞計劃給“老婆”發條消息，思量片刻，他沒有詢問太多內容，隻在對話框打下簡簡單單的“在嗎”二字。
    很快，“老婆”打電話過來了。油然而生的緊張感肆虐著楊時聞，他的手指輕輕搓著褲子口袋邊緣，遲疑許久才接通：“您好，請問……是希柔嗎？”
    手機那頭安靜了幾秒鍾，有著柔婉酥軟聲音的女生回答他：“老公，你不記得我了嗎？”
    “嗯……不好意思，我記不得了。”
    “你很少叫我名字的，都是叫我老婆。你，第一個聯絡的，是我嗎？”那個女生忐忑不安的語氣，讓楊時聞心生愧疚。
    明明自己沒做壞事，怎麼有一種當了渣男的感覺。
    “是的。”楊時聞斬釘截鐵。
    “真的嗎，我，我好開心，我很想你，我想去見你，可以去你家嗎？”
    “嗯……可以。”
    “老公，不會讓你等很久，我很快就過來，等我！”女生的聲音逐漸拔高，語調裏充滿喜悅和激動，說完這句，結束了通話。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楊時聞起身開門，瞧見顧衍媽媽端了一盤水果站在門口：“衍衍，媽媽能進來嗎？”
    楊時聞點點頭，將房門拉開，側過身讓她進入。
    “衍衍，媽媽準備了水果，要不要吃些？補充補充維生素。”他接過水果盤放到書桌上，回眸看到顧衍媽媽一臉猶豫，忙問道：“您是有話對我說嗎？”
    她望著麵前眼神清澈、專注望向自己的兒子，不知道怎麼開口更好。
    “您想說什麼都可以，不必顧忌太多。”他嚐試著伸出手，輕輕覆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很小，微涼，皮膚很細膩，跟楊時聞眼中自己親生媽媽那粗糙得布滿溝壑的手完全不同。
    “衍衍，其實……嗯……你知道的，你很優秀，性格好，又那麼帥，所以……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你從小就招人喜歡……”
    楊時聞對顧衍媽媽想說的內容有所猜測，於是很快搭話：“您是想告訴我，我曾經同時交往了很多女生嗎？”
    顧衍媽媽先是吃驚地睜大雙眼，不過很快恢複了平靜，抿唇一笑，握住他的手：“是，媽媽並不是責怪你，隻是怕失憶耽誤你。希柔是個好孩子，你以前很喜歡她，媽媽和爸爸也很喜歡她。媽媽不希望這次意外，對你們的感情產生不好的影響。”
    楊時聞：“我會妥善處理的，謝謝媽媽。我約了希柔，她說很快會過來。”
    顧衍媽媽：“好好好，那我，去準備晚飯，你們好好聚聚！乖兒子，先去睡個午覺，別累著。對了，床底下有很多你以前的東西，媽媽沒舍得扔，你有空時可以翻翻看看。”
    “謝謝媽媽。”
    在顧衍媽媽離開房間後，楊時聞來到床邊蹲下，發現了兩個大箱子。雖然箱子的款式老舊，有些地方還褪了色，但並無灰塵，表麵很幹淨。他從床底拉出舊箱子，打開後，發現裏麵的物品千奇百怪：斷了手的毛絨玩具、少了輪胎的小汽車、炸了毛的毛筆……右邊那個箱子的底部，最下層有一本封麵完全褪色的相冊。
    打開相冊，楊時聞看到了兩個小孩的成長軌跡，一個小女孩，一個小男孩。隨著年齡的增長，男孩的樣貌逐漸長開，楊時聞能夠分辨出這個男孩是顧衍。除了兩個小孩，還有一隻金毛也在大部分照片中。他抬頭瞅了一眼床上的金毛玩偶，和照片裏的那隻很像。相冊的最後一頁，隻有那個女孩。長發的她，穿著一件帶著粉色小花朵的白色連衣裙，站在機場的候機廳中央，微笑著麵向鏡頭，眼睛卻紅腫著。
    他不禁感慨，原來也有一個特別的人存在顧衍的記憶中。楊時聞合上相冊，珍重地放回箱底，將其餘物品放回原位。仰麵躺在床上的他，腦袋很空，心裏的某一處地方也是空空的。彷佛有人從他的心髒生挖出一大塊血肉，丟棄到無人知曉的地方，可能再也找不回來。
    楊時聞辨不清這究竟是自己的感受，還是顧衍的感受，或許，是他們共同的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