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爆炸激起大片灰塵，黃土飛上天穹，遮天蔽日。
    不斷有山石的大小碎片從山頂落下，有的銳利，有的圓鈍。它們落在樹梢，纖細的樹枝無法承受這樣的重量，於是很快便折斷，最終落在了枯枝敗葉之中，發出“沙沙”的聲響。
    王亥站在山崖的中央，麵前是一團渾濁的黃沙，並無半點聲音。
    王亥耐心地等待了片刻，靈敏的耳朵裏卻隻能聽到沙石落地的細微響動，仿佛這一片山林中，隻餘下他一個活物。
    不，嚴格來說，他早已不算是活物了。
    他是由怨念凝聚而成的惡靈，是從煉獄之中爬出的魔鬼，是這世間唯一能夠與業障平等溝通強者。
    “不堪一擊。”他緩緩吐出一詞，話中不免有些失望。
    他還以為，那能夠在業障的掌控之下存有意誌的地府少君有多厲害，現在看來，也不過是誇大其詞，隻是個依靠父母兄弟的弱者罷了。
    王亥空洞的眼窩不再直衝著那片黃沙，而是微微偏移，向著已然失去了光輝的鎖靈陣。
    他轉過身去，邁步向前。
    “無趣。”他說道。
    “現在下結論，未免太早了些吧。”一個聲音從沙塵之中傳來，引得王亥驟然轉頭，連渾身的肌肉都因為驚訝而緊繃起來。
    黃沙漸漸散去，一個紅衣身影蕭然而立。
    她頭上的長簪已不見了蹤影，及腰長發隨風飄揚，格外颯爽。
    顧惜手中依舊拿著唐刀鴻儀，可原本的金色刀身此刻已變為金紅，鳳凰圖案光芒大盛，宛若神兵天降。
    她的衣領處還沾染著先前吐出的鮮血，隻是已略微風幹，卻為這一身血色羅裙增添了幾分別樣的弑殺之景。
    顧惜一步步地向王亥走去，手中唐刀曳地，在黃土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分明是從漫天塵霧之中走出，可顧惜的身上卻沒有半點灰塵，與形容有些狼狽的王亥相比，一時間竟也分不出究竟誰更勝一籌。
    “你……”王亥大驚，“你怎麼會沒事？”
    “很驚訝嗎，商祖君上？”顧惜並不抬眼看他，話裏卻帶著十分的嘲諷。
    王亥畢竟是上古商祖，隻略微失神了一瞬，便重新振作起來，擺好了迎戰的姿勢。
    “笑話，”王亥的聲音異常粗糲，或許是源於他缺失的下半張臉，“本君存世萬年，又怎會被你這黃口小兒唬住。”
    顧惜嗤笑一身，隨即腳尖點地，瞬間便飛至王亥麵前。金紅的唐刀劃破長空，宛若萬鬼哀嚎，血紅的刀光如鬼影一般刺向王亥的四肢，直叫人睜不開眼睛。
    “煩請商祖銘記，”顧惜手中攻勢未停，其清冷的聲音似有穿透雲霄之勢，帶著不可違抗的威嚴，“我名為惜，並非小兒。”
    話語未落，一道裹挾著黑色霧氣的血色刀光不期而至，徑直打在了王亥被攔腰截斷後來又勉強拚接的軀幹之上。
    一道深深的血痕橫亙其上，王亥不由自主地踉蹌兩步，右手趕忙抓住一旁的山石，這才沒有因這巨大的衝擊而跌倒在地。
    顧惜並未停下攻擊，在王亥抓住山石的那一刻，黑霧再次出現，顧惜單手持刀，自上而下精準地斬在了王亥右臂的連結之處。
    刀光過處，右臂立刻被斬斷，落於地麵，沾染了一片塵土。
    王亥吃痛慘叫，從斷口處流出的並非鮮血，而是滴滴深綠色的濃稠液體，令人不禁想起了蟾蜍之流。
    顧惜落地，嫌惡地撇嘴，伸手撣去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鴻儀亦是對此感到有些惡心，主動脫離了顧惜的手，在空中甩了幾下，仿佛是在甩掉曾沾染在光滑刀身之上的粘液。
    顧惜抬手，鴻儀便乖乖飛回了她的手中，金紅的光芒閃爍了幾下，似乎是在訴說自己的委屈。
    顧惜無奈地笑笑，自從開了靈智，她這把刀算是越來越嬌氣了，原先還能一口氣將數個惡鬼斬成肉泥，如今竟是連砍隻手都要撒嬌了。
    王亥被斬斷了右手，可他卻隻掙紮了片刻，很快便不再露出先前那般狼狽的姿態，就連右臂傷口處的粘液也消失不見了。
    “哈，”他搖晃著站起來，卻因為驟然失去了一條手臂而顯得有些重心不穩，他大笑著，聲音裏竟是帶著些瘋狂的興奮，“這麼多年了，你倒是第一個，能斬斷本君肢體的人。”
    王亥以左手捂住右臂的傷口，向前走了一步，卻又因右腿上的傷口而無力地跪下，他一頭肮髒的長發雜亂地散落在腦後，形態瘋癲：“本君十分好奇，你為何能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裏，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呢？”
    “想來……”他抬起頭，臉上的兩個黑洞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斷臂，“也是因為”它”吧。”
    顧惜自然知道“它”指的是什麼，她冷笑一聲，再度握緊了手中唐刀：“是又如何？”
    “你如此使用”它”的力量，就不怕……遭到反噬嗎？”王亥大聲質問道，可麵對逐漸逼近的顧惜，他的語氣裏難免帶上了些焦急。
    顧惜卻是不為所動，雙手舉刀，刀身再度被黑霧籠罩，卻仍舊能透出那耀眼的紅光。刀身的黑霧與這灰暗的天穹相互呼應，劈開這漫天的沙塵，仿佛世間的一切生靈都將臣服於此。
    顧惜的眼睛早已不再是棕色，而是嗜血的猩紅，她眼神一凜，將手中唐刀穩穩劈下，凡人之眼難以忍受的血紅刀光裹挾著黑霧直衝王亥而來，精準地命中了他僅剩的左臂。
    左臂落地，王亥徹底癲狂。
    他仰天怒吼，引得地動山搖，又有細小的山石從陡峭處滾落，溝穀之中的常綠樹木甚至也開始無端凋零，其蕭瑟之景竟讓顧惜回想起了千年前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