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魚和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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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無法窺見的薄霧在山林之間蔓延,為這重重大山鍍上一層神秘色彩。
顧惜立於山頂,任由寒冷的山峰吹拂她的發絲。
分明是寒冬時節,她卻褪下了白日那一身保暖的裝束,隻著一襲紅衣,在空中飄揚。
她畢竟不是凡人,凡間的寒露再涼,又怎冷得過地底黃泉?
“你感覺如何?”相柳坐在一塊巨石上,問道。
顧惜勾起紅唇:“尚可。”
“嗬,”相柳嘲諷道,“你若真的尚可,又怎會在這深更半夜瞞著蓬絮跑到這兒來?”
顧惜撇了他一眼,語含威脅:“不許在她麵前說些不該說的。”
“行了,”相柳撇嘴,“我怎會不知道這些。”
“那便好。”顧惜轉過身,看向腳下茫茫山崖。
顧惜閉上眼,呼出一口氣,水汽在空氣中凝成一片白霧,又很快散開。
緊接著,她猛地睜開眼睛,伸手拔下了自己發間的白玉簪子。
發絲滑落,如黑色的瀑布般傾斜在腰間,為顧惜明豔的臉龐添加了幾分非人的妖冶。
棕色的眸子裏,點點紅光自瞳孔四散而開,近乎將她的眼睛染成了血紅。
她鬆開手,白玉簪子掉落在鬆軟的土地上,又化作了一抹白光,鑽進了她寬大的袖子之中。
顧惜並未動作,隻是眼睛直直地盯著遠方的樹林。
隨後,便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從林中飄出。
似是雨點,似是飛蟲,像是被什麼意念牽引著一般,它們一群群地聚集在空中,並無神識,卻又如此整齊。
狂風卷地,吹起片片枯枝;大雨傾盆,冰凍萬般生命。
顧惜張開五指,將那群群黑氣盡數招來。黑氣劃破長空,穿透雨幕,如同一隻猛獸一般飛速撲來。
黑氣入體,穿進顧惜單薄的身體,無盡的苦楚瞬間充斥在四肢百骸,令她不禁呐喊出聲。
那並不隻是肉體上的疼痛,那黑氣源自萬物之心,是它們的執念、它們的不甘、它們的業障。
沒有人知道,將這萬千生命的業障集於一身,究竟會出現何等狀況。
凡人不能,天神也不能,唯有顧惜——唯有脫胎於業障的顧惜,才能堪堪承受這直擊魂體的業障反噬。
殺戮、欲望、毀滅,這是屬於天地萬物的陰暗,是所有物種生來便存有的缺陷。
業障,因此凝聚,因此成長,因此壯大。
世間生命仍在,業障便永遠不滅。
顧惜尖叫著,身體騰空而起,七竅漸漸溢出深紅的血液,眼中趨於瘋魔,血紅羅裙緊緊裹著她弱小的身軀,像一個紅色的蠶繭一般覆蓋了她的麵龐。
丹田灌進黑氣,將其四分五裂,又將其凝結成核。屬於業障的力量與屬於顧惜的力量在她體內糾纏,此消彼長,彼此敵對。到了最後,竟也分不清究竟是誰贏了誰,又是誰輸了誰。
顧惜忽然破開血衣的束縛,放聲大笑:“哈哈哈,我與業障對抗千年,最終,卻還是要依靠它!”
“我這一生,究竟有何意義?”
大風忽止,大雨忽歇,裙擺不再搖曳,發絲不再飄揚。
顧惜立於空中,嘴中噙笑,單手一揮,片片黑霧凝成階梯,她以腳尖點地,緩緩踏上紅土。
驚雷劈下,照亮了顧惜的臉龐,宛若神祇。
相柳安穩地坐在石頭上,平靜地看完了這一場好戲。
見顧惜走下階梯,他笑著鼓起掌來:“真是精彩。”
顧惜緩緩轉身,紅色的眼珠撇了相柳一眼,並未說話。
相柳卻宛若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一般,依舊麵不改色地看著她。
“嗬,”顧惜朱唇輕啟,衣決飄飄,“走吧。”
“別讓她,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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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邊的小城,一家條件極好的酒店裏。
伴隨著一聲驚雷,躺在床上的易語苓睜開了眼。
那雙純黑的眼眸裏,毫無睡意。
這裏的冬天比C市更冷些,打著空調的空曠房間裏,易語苓一下子掀開被褥,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
她踱步到窗邊,拉開厚厚的遮光窗簾,整座城市的夜景頓時展現在她的麵前。
黑色的夜幕裏,白色的閃電格外引人注目。
易語苓的眼裏倒映著可怖的夜色,卻忽地勾唇。
N市的冬天雨水不多,像這樣的雷暴天氣更是少見。
顧惜悄然離開,外麵的天又是如此反常,易語苓不能不將這兩件事進行聯想。
更何況,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漫天的黑色,並不是什麼普通的烏雲,這一切——一定與顧惜有關。
易語苓雙手撐著落地窗,死死地盯著那大片的黑色霧氣。
“阿惜……你究竟,還瞞著我多少事呢?”易語苓口中喃喃,隨後轉身離去。
玻璃窗上,留下了兩個清晰的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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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這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仿佛從地底而來,震在了所有生靈的靈魂之上。
軀體腐爛的男人緩緩地抬頭望天,遮天蔽日的樹葉之間,片片黑氣飛速閃過,如流星般滑向遠處。
男人沒有走動,他的眼睛隻不過是兩個深深的黑洞,甚至隱約可見白骨,可是,若有人不幸與其對視,大概會被這其中的恨意與癲狂所影響,徹底喪失理智。
他便是王亥,曾經的商祖,如今的惡鬼。
如果說,曾經的王亥受萬人敬仰,其功績入天道之眼,錄萬神之界,那麼,如今的王亥便已墮入血海煉獄,其業障不記天命之憫,不流酆都之殘。
而現在,這個自煉獄爬出,渾身纏繞著業障,又由數十塊殘破的軀體拚湊而成的王亥,正麵朝著業障彙集的方向,缺失了下半張臉的他,在驚雷的照耀之下,顯現著瘋狂。
“嗬,”他的聲音嘶啞,宛若毀滅的原始森林,宛若倒塌的山峰,宛若蒸發的河流,“讓我看看,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據此不遠的巨樹枝頭,夜行的遊隼從其上飛起,朝向遠方,朝向平靜如水的另一座山頭。
魚已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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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無法透過厚厚的雲層,隻能堪堪將雲彩染成密不透風的紅。
這一天,注定不同凡響。
易語苓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揉著眼睛,看向一旁的另一張床。
那張床上,顧惜正愜意地平躺著,仿佛昨夜的一切,都不過是易語苓的臆想。
顧惜翻了個身,捂嘴打了個哈欠,長長的睫毛之下,掩映著疲憊。但當她抬眼,與易語苓對視之時,卻依舊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早啊,語苓。”
剛剛結束了淺眠的易語苓有些呆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應道:“早,阿惜。”
“昨晚睡得好嗎?”顧惜笑著問道。
她的表現近乎無懈可擊,仿佛真的一覺睡到了天亮。
其實一直以來,易語苓都有一個疑惑亟待解答:顧惜為什麼,如此像個人類。
隻是,她永遠不可能直接去問顧惜,隻能從與她相處的蛛絲馬跡之中,猜測事情的真相。
顧惜,或者,該叫她惜。她並非八年之前易語苓認識的那個顧惜,這一點,易語苓心知肚明,隻是,她並不在乎這些。
但是,這個回來的顧惜,她擁有所有的記憶,不論是惜的,還是顧惜的。她與顧惜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按理來說,她理應更像個鬼神,而並非人類。
從前的易語苓以為不過是因為,經曆了十八年人類生活的惜,習慣了像一個正常人一般存在於世,所以延續了所有屬於顧惜的習慣。
但現在,易語苓開始有些懷疑了。
也許……惜所做的這一切,都隻是為了掩藏。在她正常人類的軀殼之下,究竟藏著怎樣一個瘋狂的靈魂呢?
易語苓不得而知,她也不敢想像。
她害怕……當她揭開惜的層層掩飾後,見到的,會是一個瘋子。
“叮咚——”門鈴響起。
顧惜趕忙轉開了眼睛,不再看易語苓,轉而翻身下床,在睡衣之上披了一件大衣,踩著拖鞋去開了門。
果然,門後的,是相柳那張玩世不恭的臉。
“怎麼,”相柳上下打量著顧惜,見對方似乎心情並不太好,便打趣道,“少君昨晚……不太和諧?”
他的聲音並不算小,無意間聽到這話的易語苓瞬間漲紅了臉,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顧惜立刻剜了他一眼,語氣不善道:“說什麼呢!”
相柳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隨即嘲笑道:“看來,是沒睡到啊。怪不得火氣如此之大。”
“住嘴!”顧惜氣憤道,即刻將房門關上,把相柳關在了門外。
“真是口無遮攔。”顧惜轉過身,嘴中抱怨著。門外,相柳爽朗的笑聲漸漸微弱,看起來,他是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另一邊,易語苓仍舊捂著自己漲紅的臉,眼神有些閃躲。
“語苓,”顧惜連忙解釋道,“你別聽他瞎說,我對你……”
“我知道……”易語苓鬆開自己的雙手,將其附在了顧惜搭在床沿的手上。
她摩梭著顧惜修長的手指,又順著肌肉的紋理逐漸向上,其中似有邀請的意味。
“其實……”她抬眼看著顧惜,眼中波瀾叢生,“我們可以——”
“再進一步了。”
“語苓……”顧惜咽了一口口水,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倒,向易語苓的紅唇靠去。
室內原先還算溫暖,此刻卻湧動著萬般旖旎,令兩人心跳如鼓。
而就在這時,顧惜的耳畔傳來了相柳的聲音:“有情況,素來。”
顧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