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惜挽著泠的手走在路上，她先是輕聲喚了一聲，見她陷入了沉思，便提高了聲音，“阿泠！”
    “嗯？”泠這才回過神來，她晃了晃腦袋，轉頭看向惜，“怎麼了？”
    惜嘟著嘴，語氣嬌嗔：“你今天怎麼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父親和你說了什麼呀？”
    回想起先前與鬱的一番交談，泠又有些失神。旋即，她又綻放了一個尋常的淺笑，搖著頭說道：“沒有啊，我隻是在想——今年的元宵該怎麼過呢？”
    今日已是正月十二，她們已經相伴了近兩年的歲月。
    去年的元月，泠並沒有恢複自己的身形，還是個脆弱得仿佛一陣輕風就能吹散的半透明魂體。
    戚自從被鬱教訓了一通後，安分了許久，也不敢在這樣的春節時日裏大張旗鼓地去人間晃悠。
    於是，那十幾日裏，戚和鳳便帶著惜和泠，四人去了鳳的家鄉——丹穴。
    鬱本不放心將惜放出陰間，但鑒於此事是由靠譜的鳳提出的，想來也無大礙。加之日前地府工作繁忙，文書堆積如山，鬱也無暇顧及這幾個小輩，便同意了他們的出行請求。
    鳳凰一族已是凋敝至極，如今隻餘鳳這一位擁有純粹鳳凰血統的族人。因而，此時的丹穴山已不再是鳳凰獨享的領地，而是一派欣欣向榮的全新樂土。
    與長安不同，丹穴山上終年溫暖，樹木並不落葉，也並沒有雨雪落下。一條丹水發源於此，浩浩湯湯彙入渤海之中。
    惜一手挽著裙擺，一手從水中撈出一塊圓潤透亮的玉石。她興奮地舉起石頭，轉身對著泠說道：“泠你看，這像不像你的真身？”
    泠站在岸邊，眯起眼睛仔細瞧了一番，隨即笑道：“嗯，是有點像。”
    “那我若是給這塊石頭注入法力，能不能再生出一個阿泠來呢？”惜的語氣天真，麵上帶著狡黠。
    說著，她便將石頭浮在空中，手中凝出霧狀的法力，想要向石頭裏注入。
    正在這時，一陣微風吹過，惜被一片白金色迷了眼睛，轉眼間，手中的石頭便不見了蹤影。
    轉頭一看，泠手拿石頭，修長的手指輕輕一轉，那圓圓的玉石便在她的指尖旋轉了起來。
    “哎呀！”惜假意驚呼一聲，“動作怎麼這麼快！”
    泠握住石頭，將其高高拋起，衣袖一番，那石頭便被丟進了遠處的水中。石頭在清澈見底的流水裏滾了幾圈，隨後又順著落差落入了下遊的湖水裏。
    “阿泠——”惜叉著腰，浸在水中的小巧的腳對著使壞的家夥踢起，激起一片水花。
    泠哈哈大笑，連連後退躲開惜的水花攻擊。隨後，她一躍而起，也跳入了流水之中，也對著惜潑起了水。
    一片歡笑中，兩人均是衣衫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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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和泠並肩走著，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回到了惜的院中。
    惜坐在院落裏的秋千上，泠也坐在她的身旁。兩人隨意地用腳撥弄著秋千，令其輕微搖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其實，我現在已經可以去陽間了。”泠思索了片刻，說道。
    惜明白泠的話外之音，卻是微微蹙眉，說道：“還是算了吧。”
    “怎麼了？”泠轉過頭問道。
    “我聽父親說，”惜緩緩說道，語氣裏帶著些許擔憂，“今年乃是寒冬，城中凍死餓死者無數。”
    “所以——”泠捏著下巴，替對方說出了下半句話，“如今的人間已不再是你從前見到的那番景象了。你不願看到人間的淒慘，就選擇了退縮，對嗎？”
    “是。”惜閉上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阿泠，”她突然開口道，“我喜歡人間，喜歡那些凡人創造的有趣事物。”
    “可是——”她睜開了眼，“我終究與他們不一樣，我害怕有一天，我會親手毀了那一切。”
    “惜……”泠牽起她不斷顫抖著的手，安慰道，“你不會的。”
    “不，”惜的聲音沉重而堅定，“你不知道，這是我的宿命。”
    惜的麵容是那樣天真無暇，仿佛世間最為純潔的神子。可事實上，她的體內卻潛藏著由汙穢與惡意彙聚而成的業障。或者說，她本就是業障本體。
    泠歎了口氣，摟住了女孩。她不斷撫摸著惜的背，說道：“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相信我，阿惜。”她說道，“我們——你的父親、兄長、還有我，我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擺脫宿命。”
    “天命未必不可違，我堅信，我們的阿惜絕不會變成傳說中那個混亂天地的大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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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時辰前，地府大殿。
    鬱沉思了片刻，說道：“我不會向天界透露你的行蹤，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泠問道。
    “小惜是我此生唯一的軟肋，”鬱的眼裏似悲戚，似柔軟，“我希望你能夠盡自己所能，護她周全。”
    “那是自然，”泠說道，“不論是為了她還是我自己，又或是為了這天地，我都會一直守護著她，絕不讓她有半點閃失。”
    “如此這般最好。”鬱點頭。
    “隻是——”他隨即再次皺起眉頭，“雖說我不會主動向天界報告，可這並不代表天界那些家夥就會輕易被你蒙騙。”
    “哦？”泠挑眉，“他們已經發現了？”
    “或許吧，”鬱回答道，“先前，那司命星君曾旁敲側擊地問過我是否知曉客星的輪回情況。”
    “那您又是如何回答他的？”
    “客星輪回本就不入生死簿，我陰間與天界又多年無往來，我自是不知了。”
    “如此，便多謝君上為我遮掩了。”泠從椅子上站起，對著鬱躬身行禮。
    “不必如此，”鬱揮揮手，扶起了泠，接著說道，“你日後也需小心行事，萬不可將自己的蹤跡暴露在天界的視野之下。”
    “君上放心，”泠目光炯炯，聲音堅定，“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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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
    “阿泠，你要帶我去哪兒啊？”惜的眼睛上蒙著一條黑色的布，正在泠的牽引下緩緩地向前走去。
    其實，惜完全可以悄悄探出一抹神識來，讓自己不必通過眼睛，也能看清周圍的事物。不過，為了迎合泠為她準備的驚喜，惜還是選擇老老實實地被暫時剝奪了視覺。
    兩人大約走了兩三分鍾，惜靈敏地感受到了周遭環境的變化——溫度似乎變高了些。
    惜仔細思索了片刻，隨即輕輕勾起嘴角。她想，她大概知道這是個怎樣的驚喜了。
    “鏘鏘！”泠忽然解開了係在惜腦後的布條。
    布條落下的瞬間，惜便透過薄薄的眼皮感受到了一片紅火。
    她緩緩睜開眼，一幅熱鬧、歡樂的景象展現在她的麵前。
    “這是——”惜有些難以置信，“枉死城？”
    “沒錯哦。”戚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手裏拿著兩根長長的糖葫蘆，遞給了惜和泠。
    惜接過糖葫蘆，舔了舔厚厚的糖殼，隨後咬下了半個山楂。
    山楂的酸與外殼的甜在嘴中交融，惜不禁眯起了眼睛。
    “這裏真的和人間好像！”惜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牽著泠，腦袋左右轉著，看著這一條熱鬧的街市。
    這裏有沿街叫賣吃食的小販，有兜售花燈和係小物件的商戶，有在臨時搭建的舞台上輕歌曼舞的歌姬。更有那處處懸掛的花燈，和高百尺有餘的巨型燈樓與燈樹。
    凡入枉死城者，大多是心有怨念，死狀淒慘。可如今在這繁華街市上，惜卻發現人人臉上都帶著笑。不論生前如何，至少在今日，他們都在盡情享受著歡愉。
    “如何，喜歡嗎？”泠笑著問道。
    “喜歡！”惜抬頭仰望天空，平日裏一片混沌的陰間天穹此刻竟是被耀眼的焰火點亮了。
    絢爛的煙火倒映在惜的眼裏，仿佛她的眼裏生出了迷人的繁花。
    兩人牽著手，沿著街道慢慢向前走去。戚已經不見了蹤影，大約是去找鳳了。
    惜走到一個販賣麵具的攤子前，拿起一個狐狸麵具，覆在臉上，對泠問道：“好看嗎？”
    枉死城中麵容扭曲者不在少數，也並非所有鬼魂都願意頂著一張恐怖的鬼臉來逛這市集，於是，那大大小小的麵具攤子生意十分紅火。
    “好看。”泠點頭，自己也拿起了一個兔子麵具戴在臉上。
    泠掏出一張冥幣付給老板，兩人就頂著這兩隻相似度極高的麵具繼續逛著街。
    街市的中心處，搭著一個舞台，此時正有一群身穿舞衣、頭戴鏤空麵具的舞女在台上表演。
    舞女們身姿曼妙，動作輕盈，很快便吸引了大批圍觀的群眾。
    惜也去湊了個熱鬧，與泠一起擠在人群之中。這種平民百姓的歡樂對於她們而言，是一種頗為新奇的體驗。
    歡樂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清晨。陰間並無日月，鬼魂也不知疲倦，直到矗立在枉死城城門處的巨大鍾樓鳴起休市鍾聲時，人群才漸漸散去。
    惜和泠回到了院子裏，兩人麵對麵地摘下了臉上的麵具。
    兩人不約而同地將麵具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這是一段美好的回憶，理應被珍藏於心底。
    就在泠低頭放好麵具之時，惜忽地衝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泠。
    “阿泠，謝謝你。”惜輕聲說道。
    “你對我的好，我永誌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