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洛陽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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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鸞快疼死了。
一隻三叉箭還嵌在他的左肩,雨夜疾馳帶來的衝撞力讓那箭越刺越深,這箭若是不取出,隻會鑽心地疼。但此刻他前不知去處,後有追兵,實在不是取箭的好時候。
大雨傾盆,胯下的馬兒焦躁不安,不斷嘶鳴。他微微傾身,呼出的氣都帶著寒風的味道,“好小馬,再快些!”
三月前,北朝都城洛陽。
張鸞還是洛陽城內的閑散將軍,而今天下五分,已經許久不曾打仗,眾將在城內已然養成了廢人,後來才知道,好像隻有他一個人這麼認為。
然而誰曾料想,在如今這太平盛世中,當朝的安定王、不,現在已經是明治帝李玄了。於一個午夜悄無聲息地占據了洛陽王朝,政見不同的大臣紛紛“病故”,朝中人心惶惶,但又井然有序。所有的禦林軍和京畿重地統帥一夜之間倒戈,亦或是說,他們本來就是李玄的部下。
可張鸞實在冤枉。
他與李玄並不相熟,大抵隻有幼時同窗的丁點兒情誼,而他與皇室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也就是家中父母留下的豐功偉績讓他獲得皇上(先皇)的垂憐,幸得與皇家子弟學詩書、習武藝,但他整個年少時期,並無夥伴。
無奈他骨子裏流的是北朝護國將軍的血,那把堅韌的君子骨天生屬於戰場,是以幼時讀書識字,他總是墊底那個,反倒是刀槍棍棒樣樣精通。
而李玄則是文武雙全。
翰林室結業後,他們再無關係,畢竟一個是皇上的六皇子,一個是父母戰死沙場的將門之後。對於李玄的記憶也止於此。
他家滿門忠烈,到他這一代時,已經風調雨順,家國安定,但卻人丁稀落,當年威風一時的護國將軍府,如今隻剩下他一人,於是愜意舒適的生活,也養懶了戰場上的頭狼。
那日他在臥花樓與一眾商賈公子哥拈花惹粉,遇一不速之客與他拚桌,這人便是霍城,幼時在翰林室一齊寫字識書的同窗,張鸞根本記不得他。
模糊的印象裏這人似乎是李玄的死對頭,也是唯一一個跟皇家子弟較量的大臣之子,兩人從課題小考,到刀劍比拚,都是你來我往,不爭高下。
張鸞今年剛過十八,生的好看,唇紅齒白,隻要他在,臥花樓就是高朋滿座。有人湊過來他也不甚在意。
誰知第二天晚上就出了事。
李玄親衛帶人衝入他將軍府時,張鸞剛剛解衣準備入睡,一封“夥同謀反”的聖旨打得他猝不及防。
將軍府上並無護衛,丫鬟婆子都沒幾個,眾親衛很輕鬆地將衣衫不整的張鸞帶去了大理寺。
直至被戴上鐐銬按在刑椅上時,張鸞才從一路走過來的隻言片語中品出一點味。
大抵是霍城謀反不成,帶親信出逃,而他逃離洛陽前見的最後一人便是張鸞。至於李玄嘛,危難之際總是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於是他搖身一變成了攝政王。
“說!霍城逃去哪兒了?你們還有什麼計劃!”張鸞看著懟到鼻子麵前的紅鐵有些無語。
昨日霍城隻是坐在了他身邊,兩人之間唯一的交流便是討論了手中的花雕酒,想了想見到他的場景,霍城溫文儒雅,春風滿麵,實在沒有謀反的麵相。
張鸞也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那刑吏喃喃重複了一遍花雕酒,抬手一揮,後麵接連拖進幾個軟泥一般的人。
張鸞一看,正是昨日同一桌胡吹亂奏的公子哥們。
刑吏抓起一人的頭發,迫使對方抬頭,“睜開眼睛看看,是不是他!?”那公子哥眼部腫如核桃,費勁掀開一絲縫,胡亂地點點頭。
彼時張鸞敞衣解帶地坐在一邊,發絲均放了下來,燭火跳躍下,他的肌膚亮白如雪。張鸞懷疑他根本就沒看清。
左右張鸞都是不知道、不清楚、冤枉,李玄也有吩咐:不得動張鸞一毫。刑吏根本拿他沒辦法。
這安定王雖以護駕為由,隨意調動朝中大臣,看似雜亂無章,卻是以雷霆手段將自己的人部署在了各重要關卡,小兵小吏看不懂,但有點腦子的都能想通,洛陽要變天了——在這之前,皇上的身子已經病懨懨的快三年了。
刑吏舉著通紅的烙鐵在張鸞麵前揮舞,想要威脅下這一向什麼都不在乎的主兒,張鸞隻是瞥了瞥眼睛,不說話。
刑吏將烙鐵丟進火盆,順便在公子哥的華服上擦了擦手,揮手讓手下的人把張鸞帶去了牢房。
張鸞側耳聽著外麵的打更聲,眼下竟然已經到了寅時。
年關剛過,今年的倒春寒來的早,張鸞攏了攏衣服,迷迷糊糊睡著時突然想到先前被帶走的時候,府上的炭火還旺著。
睡下不足兩個時辰,上朝的時候到了,張鸞爬起來穿衣服,手指觸到一片冰涼時才猛然反應過來——他可能後麵都不用再上朝了。
他實在無聊的緊,朝外麵的官爺扔了顆石子,對方正在看話本,聽到動靜後,懶洋洋地抬頭瞥了一眼,“幹什麼?”
張鸞雙手掛在牢柱上,“渴了,勞駕給口水喝。”
天下太平,犯法的人就少,犯人跟官吏間的關係不至於劍拔弩張。
小官爺將話本別在腰間,把碗扣在水壺上從牢柱間隙遞進去。
張鸞接過水,把碗撇在一邊,仰頭就著水壺喝起來。官爺看了一眼,又坐回去看話本。
張鸞擦擦嘴,衝著小官爺的位置道:“我覺得這本《萬華錄》不如南齋的《凡俗語》寫的好。”
小官爺抬頭,有些驚訝,這些個話本都是去年落榜才子寫的,無非是些風流韻事和聊齋誌異,沒想到朝堂的人也會看這些。
他來了興趣,隔空與張鸞聊了聊。
小官爺呷了一口茶,眼前這人似乎頗得他意,“你說你,好端端地幹啥造反呢!當你的糊塗將軍,多好!”
張鸞嗤笑一聲,隔著小小的牢窗看著外麵的天,“我沒有造反,誰造反……還不一定呢。”
小官爺搖搖頭,繼續低頭看話本,這年頭,殺人的都說自己沒殺人。
三天後,小官爺打開了張鸞的牢門,在對方狐疑不解的眼神中解釋道:“皇帝駕崩,新皇大赦天下。”
張鸞攏了一把打結的頭發,“新皇是?”
“安定王。”先皇李煦的六子,李玄。雖然儀式還未舉行,但現下已經定了。
說是大赦天下,可他出了大理寺仍一直有人跟著他。
先皇駕崩,舉國悲慟,張鸞還穿著先前的玉白中衣,現下也已看不清原本模樣。他從大理寺慢吞吞地往將軍府走,寒風襲來,幾片落葉打著旋兒地落下,倒也襯得此情此景。
他將軍的頭銜還保留著,但已無實權——他本來也沒什麼實權。
張鸞並不知道新帝打算怎麼處置他這個“夥同謀反”的前朝叛賊,倒是把他一直囚禁在將軍府上。
七天後,朝廷來人了,張鸞又被押入了大理寺。
他恍然大悟,原來是等過完老皇上的頭七。
這段時間既要舉辦先皇的葬禮,又要準備新皇登基,大家都忙的腳不沾地,張鸞倒是優哉遊哉,跟那小官爺的關係愈發的好。
一月後,小官爺又又將他放了出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張鸞:“……”
走前小官爺還在調笑,“過幾天是不是又要來了?”
不過這次顯然張鸞不會回來了。
上一次出大理寺,跟著他的人是普通的城防守衛,而這次均已換成了皇帝暗衛。
他根本不知皇宮內發生了何事,隻知道一點:危險。
張鸞雖在洛陽遊手好閑了這麼多年,可功夫也未落下多少,他一路鎮定地走回將軍府,當晚就連夜逃出了洛陽。
他雖不清楚李玄什麼意思,但也看得見,前朝但凡意見相左的大臣均被落了刑,先前還想觀望觀望,直到幼時翰林室夫長雀廣賢大人也被囚禁在閣,他意識到恐怕李玄放不得他。
但也始終未想明白,他在朝中無名無派,頂多算個中立,李玄既不找他談,也不直接動手,這種懸在空中的,一般不會有好結果。
再呆在洛陽,恐怕就要掉腦袋,而今這個反,他不謀也得謀了。
暗衛在外圍守到半夜三更才發覺不對,急忙去尋人,才知道人已經不見了,又趕緊去向李玄彙報。
“跑了?我放你們出去是賞花嗎?給朕找!”暗衛頭快垂到地上,聞言立馬退下。暗衛名沈祠,是先皇一手培養的人才。
“慢著,要活的,盡量也別受傷,路上……提防著霍城。”新皇的語氣裏充滿疲憊。
沈祠有些猶豫,先皇的遺旨是必須要死,若不是新皇一直阻撓,張鸞第一次進大理寺時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李玄看出了沈祠的意思,“你不要忘了,朕才是皇帝。你效忠的是北朝皇上,而不是先皇。”
沈祠不言其他,道聲是後便退出去。
新皇雖對張鸞優柔寡斷,但在別的方麵實屬心狠手辣。
洛陽城內臨時取消宵禁,周遭國家往來頻繁,奇裝異服之人十分多,張鸞很容易就混出了城,找上一匹快馬,直接北上,去往幽州。
北朝北麵與契丹接壤,南臨陳國。
北朝與陳國向來交好,雖然與契丹也是風平浪靜,但契丹族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而幽州雖歸北朝管轄,但其中契丹族人眾多,作為兩國的緩衝地帶,李玄應該是不敢貿然派兵深入幽州,隻為捉他。
可張鸞顯然也小瞧了那群暗衛和李玄的決心。
在他翻過石嶺關,穿過代州和朔州後,與幽州交界處和沈祠交上了火。
李玄有令,要活的,因此沈祠處處都受鉗製,前前後後追了一月有餘,終於還是在一個雨夜丟了蹤跡,但看路程方向,他也能猜到張鸞心中所想。
再追下去顯然得不償失,很有可能還會爆發與契丹的衝突,兩相權衡之下,沈祠決定先打道回府,畢竟外麵還有個霍城,而他的第一職責是保護新皇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