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6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18
這是藍東隅第一次見到名聲顯赫的杜月笙。
杜月笙是“上海三大亨”之一,上海灘上最富有傳奇性的一個人物,他從一個小癟三混進十裏洋場,成為上海最大的黑幫幫主;他文質彬彬,卻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他為虎作倀,卻又有著鮮明的愛國心;他狡猾、奸詐,卻又很講義氣,他出身貧民窟卻又成為涉足娛樂、文化、教育、金融、新聞各業的財富大亨,他出入於紅道、黑道,遊刃於商界、政界,他是上海灘黑社會裏最引人注目的猛漢,一生都是驚心動魄的傳奇。
藍東隅眼前這位五十多歲的男人,從麵相上看,並不顯得老態,但感覺著和平常人無異,沒有穿金戴銀,也沒有人前人後的保鏢隊伍。他一改傳統流氓身著短打、手戴戒指、卷袖開懷的打扮,而是四季身著長衫,打扮斯文,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形象。
杜月笙親自來重慶接自己的幹兒子,藍東隅沒有想到,杜月笙如此寶貝商華。更沒有想到的是,杜月笙還在凱歌歸設宴,宴請戴笠與藍東隅。
重慶民生路的川菜館凱歌歸,是國民黨高級軍官的聚集地。杜月笙把地點選在這裏,無非是表示對軍統的尊重。
在上海三大亨中,素有“黃金榮貪財,張嘯林善打,杜月笙會做人”的說法。藍東隅想,比起黃金榮、張嘯林來,杜月笙確實手法更高明一些。
民生路兩端,已經被軍統監控起來,出入車輛、人員無一不被檢查。比起軍統的嚴肅做派,杜月笙反而悠閑地像是來度假,他隻帶了一個侍從,與一個保鏢。
藍東隅坐在座位上,聽著戴笠與杜月笙談天說地,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情狀,而對麵的商華,也是優哉遊哉地喝著剛從法國空運過來的紅酒,筷子正朝麻辣魚頭夾去。
“話說回來,我可是覺得藍少校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話頭終於轉到自己身上來了,藍東隅起身敬酒,“在下若有冒犯杜老板之處,請多包涵。”
“毫無冒犯!”杜月笙大手一揮,同時一飲而盡杯中白酒,“我兒狂妄,吃點苦頭算什麼!”
藍東隅沒想到杜月笙是這個態度,一時間反而尷尬起來。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嘛!兩個年輕人,互相較量較量沒什麼不好。”戴笠摸清了杜月笙的態度,立馬找台階下。
商華啪地一下重重放下筷子,“義父!”
“你閉嘴!”杜月笙指了指商華,“我曉得你要講什麼,不就死了個戲子嗎?你玩男人這事,我本身就容不得。他死了就死了。”
商華舉起他的左手,“看到沒有?”
藍東隅心揪了起來,商華左手的小指頭果然斷了一截!杜月笙會怎麼樣?自己今天還能安然無恙走出這凱歌歸的包廂嗎?
氣氛詭異嚇人,戴笠不說話,杜月笙也沒開口。商華收回手,無所謂地笑了,“好端端地我少了一截小拇指,義父,你兒子英俊帥氣的形象從此一去不複還啦。”
杜月笙哈哈大笑起來。戴笠坐立不安地賠笑。
藍東隅不苟言笑,入包廂前他所帶的武器都被卸下,他抓起餐桌上的一把精致的銀叉,“我賠你。”
杜月笙收了笑,看看商華又看看藍東隅,不做聲,不表態。
戴笠咳了一下,“商先生,過去的事是我們不對,我代阿隅向你賠不是。你的損失,我們軍統奉上比上次更多的黃金彌補。”
“黃金我可不敢再要,免得又被你們抓進望龍門。”商華看先藍東隅,像調戲女人一樣朝藍東隅眨了下眨一隻眼睛,做了個請的動作。
藍東隅知道自己逃不過,斷一指,換一命,他舉起銀叉朝對準自己左手的小指。
桌子一震,戴笠驚起,原以為的鮮血四濺的場麵沒有出現,他的得意門生藍東隅安然無恙地坐在那裏。商華出手,商華身隔一大圓桌撲過來抓住藍東隅手臂,擋下了藍東隅的動作。
銀叉掉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好像是報告危機解除的象征。
“藍少校果然寧肯自殘也不求饒啊~”商華坐回自己的位置,“我這不逗你玩嘛,我可不像你呀,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好啦!”杜月笙出聲了,“這事到此為止。”
“對!”戴笠連忙救場,“到此為止,到此為止。”
“既然你不要賠償,那我們來談談另一件事,你賣給我的武器有問題,我有證據證明你運貨途中已經掉包。”藍東隅不顧戴笠眼神警告說道,“商先生可能不知道一批武器出現問題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但是杜老板不會不知道。”
“杜老板,你身在上海,親眼目睹日本暴行,我請問你,你可知道我軍已經在上海損失多少?”藍東隅質問道。
“傷亡慘重,不計其數。”
“是的,可以這樣說。不計其數。《中央日報》前段時間還刊登死亡人數,已經將近二十萬,並且隨著戰爭的持續還在上升。我們沒有最好的飛機,也沒有最威猛的大炮,沒有充足的子彈,也沒有足夠的藥品救援。日本人用武器,我們呢,活生生地用人的身體,他們的飛機來了,我們的大口徑高射炮根本達不到預計的高度,別說射飛機了,掉下來還炸中我們自己的部隊,日本的艦炮轟炸,我們更加無力抵抗,一個炸彈飛過來,到處都是四肢橫飛,我軍幾乎無法白天衝鋒,隻能等到晚上,就算是夜間作戰我們仍不占優勢,最不堪的是白肉戰,中正步槍加上刺刀也比日軍的步槍加刺刀短,雙方交鋒,我的刀還沒刺過去,你的倒已經插入我胸膛。”藍東隅捏緊了拳頭,“我情報處工作的女性,每天接到戰敗的犧牲的電報,她們的工作,就是一邊沒日沒夜地奮鬥一邊無聲痛哭。我高出市場百分之三十的價格,向商先生購買的那批軍火,你們能想像有多少士兵死因在這嗎?就比如機槍吧,商先生賣給我的機槍對空隻能射四百米!要知道我國自製機槍對空都能射五百米。這一百米的差距導致成千上萬人死亡。有士兵曾對我說,他不怕死,隻怕沒有死得其所。為國捐軀理所應當,死也要死得有價值。”
“你說得很對!”杜月笙想起上海夜間空戰時,上海的百姓生怕自己國家的飛機看不到目標,每家每戶把自己燈全部點亮,有些人換上大燈泡,有些人抬出照明燈,街道路燈一盞一盞亮著,那一夜除了日租界,整座上海燈火通明晝夜不息,那一夜是燦爛的一夜,舉國未眠,祈禱著上海的勝利,那一夜是璀璨的一夜,上海的群眾看著飛機,聽著爆炸聲,熱淚連連。那一夜,杜月笙永生難忘。保家衛國的熱血沸騰在他體內,他是杜月笙,他是中國人。
“抗戰以來,我一直在為國家貢獻力量。冬雨作為我的兒子,他不會發戰爭財。”杜月笙拍著胸脯保證,“你們交易軍火的事,我很清楚。冬雨弄到的那批美國貨,確實有次品,我也知道,他把那些次品整理出來,高價賣給了你們。”
戴笠說道,“杜兄的意思是?”
“那合格的軍火現在何處?”藍東隅急問。
“已經運到華北。”商華說道。
“什麼?!”藍東隅眼睛一瞪,“你賣給了共/產/黨!”
“是送。”商華糾正道。
藍東隅一時說不出話來。
戴笠機警,連忙說道,“如今國共一家,不分彼此。”
商華又說道,“我抬高價格也是為了收購現在手頭這批藥物。”
杜月笙說道,“共/產/黨遠不比你們國民黨有錢,他們窮,人少,武器更少。我曾答應過共/產/黨裏某位軍官,要送一批軍火給他們,協助抗日。”
戴笠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國共一家,不分彼此。如今抗日,理應同心協力。”
那也不能明目張膽來騙國民黨的錢啊!藍東隅氣得想撿起那把銀叉插進商華的喉嚨!
簡直沒把軍統放在眼裏!藍東隅說道,“既然你敲了我軍統的竹杠是為了降低這批藥物的成本,那是不是這批藥物你們理應交給我們呢?”
商華看看杜月笙,杜月笙從容說道,“冬雨不可能賣給日本,你們放心。”
商華攤手,“國共各一半。”
“我們不出錢!”藍東隅咬牙切齒,“共/產/黨沒錢,我們國民黨也沒錢。”
“可以。”商華說道,“但我有個條件,沿海交通線已被日軍控製。我需要你們派兵護送另一半的藥物到華北。”
“可以。”藍東隅說道,“但我也有個條件,這批藥物不能以你華僑商華的名義贈送,也不能以青幫杜老板的名字讚助,隻能作為國民政府的平常軍質發放給第八軍。”
“成交。”
這一餐,幾乎是鴻門宴,所幸的是雙方打了個平手,各自不占便宜也不虧。藍東隅和戴笠,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比起軍統的名為妥協實則咄咄逼人,杜月笙和商華仍舊“風吹雲動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