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其實如果方震不是把話說得這麼直白，顧漢生絕對不至於這麼失態把他直接扔出去。他會客客氣氣地說您說的都是，然後一樣死不悔改。
     所以，如果方震真的婉轉迂回，顧漢生也是決不可能把他那些話聽進耳朵裏。
     有的時候一棒子把人打醒是有些殘忍，但往往會有意料之外的效果。
     方震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敖少寶說了一遍，對方打了個巨大的哈欠，戳戳他的腦門，道，這裏，壞了。
     “誰壞了？”方震天真地問。
     “廢話，不是你還有誰？”
     老母雞護犢子的心我們都可以理解，就是別人打不得罵不得，隻有自己才可以。
     “人家愛怎麼活你管得著嗎？人家願意做臥龍崗散淡的人跟你有半毛錢關係？還說你不喜歡？不喜歡人幹嘛管他是死是活？人又不領你的情！”
     敖少寶從不相信他方震是彎的，但如果哪天方震真的鄭重其事地告訴自己他確實是彎的，他也不會太過驚訝。方震畢竟不是自己的兒子，就算是他兒子，他也有人權，有選擇權。敖少寶一向是個很開明的人，他可以接受方震真的喜歡上一個男人，一個泥一樣扶不上牆的男人，卻不想看著方震為了這灘泥太過苦惱。
     人生苦短啊。
     方震是他朋友，一個前途無量的大好青年。
     “遙記當年，他一嘴巴呼啦一下打在那小男生臉上慷慨陳詞，豪氣幹雲的形象在我心裏烙下了深深的痕跡。我當時想啊，做男人就該這樣，昂首挺胸闊步向前，生命不息奮鬥不止。可現在，看看他，那個曾影響我這麼久的人卻是這樣一副死樣子，我能不心痛嘛！”方震的實話聽起來那麼假，可敖少寶卻知道那都是真的。
     “你就是個實心眼兒！”敖少寶一臉恨鐵不成鋼，環著方震的肩，好氣地安慰，“不難過了咱，回頭哥哥給你收拾他！”
     倆人肩並肩的背影在新來的片兒警小姑娘的眼裏實在太有愛了！
    
     “小周？”顧漢生叫辦公室裏實習生。
     “嗯？”她正在打報告。
     “你畢業了有什麼打算？”
     小姑娘十指靈活，在鍵盤上飛快的穿梭，想也不想地回答：“考公務員。”
     “公務員有什麼好？”聽新聞裏說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應屆生擠破腦袋地要往國家機關裏鑽，競爭那是相當殘酷。一個國家的年輕人都想當公務員，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前途？
     “穩定……”
     果然，不出所料的回答。
     小姑娘又補充說，“等我積累了工作經驗和人脈資源，我就辭職，自己出去找合夥人開律所。”
     “喲？”顧漢生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麼有誌氣？”
     “那可不~”小姑娘驕傲得像隻小公雞，“誰願意一輩子窩在機關裏。”
     顧漢生有些悻悻：“等你有了經驗有了人脈，你就沒有那個雄心壯誌了。”
     “這可不一定！”小姑娘反駁，“總之我是不願意在這種小地方浪費我的人生，我要做更有意義的事。”
     顧漢生還是不信邪地煩她，“等你老了，就安於現狀不想變動了，現在嘴硬。”
     “嘁，老師，你不要拿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嘛……”小姑娘平日就和自己沒什麼規矩，這會兒嘴上也不饒人。
     正戳中顧漢生的心窩裏的疼處！
     媽的，一個兩個都擠兌老子！
     顧漢生久久地沉默著，不時偷偷瞄兩眼那個正在飛快敲擊鍵盤的小姑娘的背影。
     “老師，看什麼呀？別以為我不知道啊。”她居然頭也沒回地問。
     顧漢生像是做壞事正好被當場抓住一般，頓時語塞。
     “小周啊？”
     “啥？”
     “今年公務員兒開始報名了麼？”
     “哎？”小周回過神，兩眼放光，“老師，怎麼個意思？想考？”
     顧漢生支支吾吾道：“感受感受氣氛……”
     “嘿嘿……”小周賊眉鼠眼，看透他心思，“這禮拜就開始報名了，您趕緊的，興許還能趕上。老師要複習資料不？我這兒很多，不介意和您共享。”
     “好好好，要要要，我就知道小周你最體貼！”顧漢生得了便宜就大肆賣乖，整個有奶就是娘的嘴臉。
     小周是個好同誌。她把所有能夠調動的資料全部出動了，交到顧漢生手中的是一枚小小的U盤。
     “老師，全在這兒了，你要是能啃完，今年準過！”
     顧漢生姑且把這話當真，小跑到文印室擺渡資料。
     院裏的電腦都是加密的，謝絕外來U盤，要是有文件要傳輸，必須到文印室那台唯一接受外來設備的機子上擺渡。
     顧漢生點開小周的U盤，那麼多文件夾……是哪個？
     “你不可想象的n個姿勢？史上最強的菊花檔案？……”顧漢生想我一個個點開總能找到吧，才打開第一個彈出的畫麵就讓他全身的血液立時衝到頭頂。
     “老師！”小周百米衝刺的速度一路狂奔到文印室門口，驚動了走廊兩邊所有辦公室，“老師！資料在新建文件夾裏，其他的你別打開……”她欲哭無淚地發現顧漢生早把不該打開的都打開了。
     顧漢生黑著臉回頭看小周，本想說些什麼，結果瘋了似的跑進男廁吐了。
     小周的這個錯誤犯得又嚴重又低級。
     顧漢生整整一天沒和她說話。但他絕不是在生氣，這有什麼可氣的？
     他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沒有想到這個聰明活潑看上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小丫頭片子居然愛好著這樣一種自己不曾想到更不曾接觸過的……姑且稱之為文化吧。
     好像有些褻瀆了這個詞。
     社會主義發展得太快了，人的思想進步得神速，已經遠遠超越了顧漢生簡單原始的想象力。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思想已經過分超前了，眼下和小周一比，自己果然又保守又純潔。
     他猶記得那天，爹娘又在為瑣事吵架，自己無動於衷地坐在電腦前看著無聊的電視劇。好像那個恨不能抄起菜刀的悍婦不是自己的娘，那個惱羞成怒卻隻敢劍走偏鋒似的抱怨著的男人不是自己的爹，兩人隻要不掀了房頂，地球還是照樣轉的。
     在間歇的吵罵聲中，顧漢生懶懶地說了句：“結婚有什麼好。”
     他娘滾雷似的衝進屋指著他鼻子大聲罵：“滾蛋！你跟你爹一個德性！人結婚好好的多了去了！”
     顧漢生沒想到招到這樣一頓無妄叱責，立刻回嘴：“在哪裏？我怎麼沒看到？”
     他娘頓時一掌劈在自己腦門上：“滾！跟你爹一起滾！省得以後人笑話我的兒子連個老婆都討不到！”
     顧漢生思及此，感到那時的一掌竟劈得自己至今還痛著。
     他和小周很有默契的對這事隻字不提保持沉默，此間小周本想做些解釋，但又覺得多餘。有些錯誤犯一次夠你死，有些解釋隻一句也嫌多。
     “小周？”顧漢生開口打破沉默。
     “老師？”小周如遭大赦般胡亂感動著。
     “以後別看那些東西，不健康。”
     “……”
    
     顧漢生終日無所事事的日子開始起了變化，他和小周一起要為了今年的公務員考試而奮鬥。打從大學畢業後他再也沒看過這些所謂的教科書，如今再重拾，還真別有一番感觸。
     又是一陣敲門聲。
     顧漢生和小周正掐著表做模擬卷，兩人對打斷自己的人恨不能報以老拳。
     “張隊？”顧漢生出離憤怒後又醒過神來。
     小周一看沒自己事立刻埋首做題。
     怎麼回事啊！這張隊還真當這裏是他娘家啊，吃飽了飯就往這兒跑。
     “科長不在！”顧漢生沒等他開口就扔出這句，繼續回到桌前奮筆疾書，心裏著急：趕不上小周了趕不上小周了！
     張隊也不管他對自己不理不睬，自作主張地坐到王科位子上，把手中一遝打包好的卷宗一丟：“案子案子！收吧小顧子！”
     顧漢生無比怨念地抬起頭，怒視這個再次打斷自己做模擬題的人，唰的換了張笑臉。
     “來了來了張隊啊怎麼又是您親自送來呀~這小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誰是小顧子？怎麼聽都像小褲子！
     顧漢生隨手翻了兩頁，承辦偵查員一欄上赫然寫著方震的名字。
     嘖！
     “小熊今天請假，本來該方震送來的，也不知這小子怎麼了扭扭捏捏就是不肯來。小顧子，方震你還記得不？就上次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小帥哥？”張隊又開始吹吹捧捧的，好像方震是他兒子似的。
     “不記得！”顧漢生答得快狠有力。
     “怎麼年紀輕輕的記性那麼差呢？這才過了多久啊……咦？你在看什麼？XX市公務員錄用考試專用教材？”張隊兩眼放光，拎起小周幫顧漢生買的書，練習朗讀似的。
     還給我！顧漢生心中怒吼。
     “你要考這個？”張隊的口氣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覺得是顧漢生在開玩笑。
     “嗯！”顧漢生重重點頭。
     張隊若有所思地把書還他，狀似慈愛地拍拍他：“好好考。”
     顧漢生差點感動了。
     小周卻覺得眼前的畫麵真他媽有愛！大叔的愛！
    
     當晚顧漢生的家門被人一陣猛敲。
     是方震。
     方震麵帶喜色地進屋，雙手按在顧漢生那對削肩膀上，用力有些過猛。
     “你決定考公務員？！”他驚喜地問道，可那語氣幾乎就是肯定，欣然的肯定。
     他大爺的！這個狗屁張隊長真他媽是一大三八！
     顧漢生隨便點了下頭，方震高興得好像終於把沒人要的女兒嫁出去的老娘。
     “太好了！”
     反應過度了吧……
     “我就知道你還是個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你不是一灘爛泥！”
     你他媽才是爛泥！
     “你在複習嗎？累不累啊？有把握嗎？我以前也考過，有什麼不懂我可以教你……”
     “打住！”顧漢生真是受夠了他嘮嘮叨叨，像一群鳥在耳邊吱吱喳喳亂叫，“爺爺不是說不歡迎你麼？你不是連見都不想見我麼？”顧漢生有點意外自己居然會因為下午張隊說方震不願來送案子而有些不爽，“你不是很記仇嘛！”
     方震一愣，張隊果然是個三八啊三八！
     “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你來得正好，這道數量關係怎麼做？”張隊說過方震是優秀畢業生，學業自然不在話下，雖然兩人念的是文科學校，但底子應該不差。
     方震接過顧漢生遞來的真題集：“這是高中的數列啊……好像更複雜點……”他憋著氣想了一會兒，生怕一吐納就會漏了精氣兒：“啊！第三項是第一項的兩倍的三次方加上第二項三倍的四次方，第四項是第二項三倍的四次方加上第三項四倍的五次方，以此類推！”
     顧漢生瞪大了牛眼，半晌牙縫裏擠出個Cao！何止不差，簡直是太好了！自己想了幾個鍾頭的題他才看了幾分鍾就推出了規律來。
     他哪兒知道方震當年是全省第一的成績考進大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