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漫的春色來到白水環繞的江南之地，處處林蔭深濃，林木青蔥。石堤板橋旁，煙柳如絲，柔媚地舞動起婀娜的枝腰來。東風醉染桃花，嬌豔欲滴的花朵競相爭芳，引得路客都駐足停留，享受這香甜醉人的芬芳。
    細雨霏霏，點滴雨珠打在平展展的青石板上，不消片刻便在空中織出一道朦朧氤氳的簾旌，擋住了遠處靈秀的湖光山色。
    黃昏時分雨勢見長，斷橋上的行人漸漸散去，有的閃進茶樓裏聽曲，一兩碟果脯瓜子擺在桌上慢條斯理地磕著。
    素濤軒裏不評書，不唱曲，偶爾能聽到二胡宛若珍珠般圓潤的音色纏綿繚繞。廳堂中時時浮著龍井馥鬱的茶香，濃豔旖旎。
    一頂寶藍色織錦暗花呢布轎子停在了茶樓門口。較幃上所繡紋飾之繁複精致，流光溢彩，長長的流蘇花穗子下還結著紅珊瑚，足以彰顯了來人的地位。
    隨從侍衛裝束英整，連同那轎夫個個一副訓練有素的模樣。
    轎簾外一個錦袍男子轉過麵躬身向轎中人畢恭畢敬地請示道：“主子，素濤軒到了。”
    “嗯，進去瞧瞧。”即刻漫耳的聲音柔軟溫淡下隱隱透著疏冷。
    “壓轎——”
    轎簾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緩緩掀開，那人鳳眼盈盈有如一汪雪潭，眼波流轉間泛起微瀾。長睫低垂，遮住了其動人的光華。隻見他鼻若懸膽，唇若凝脂，冰肌雪膚吹彈可破，細膩粉潤得好像軟和的紅玉。身後的三千青絲用一支犀角玉簪懶散地挽起。
    少年容色驚為天人，表情卻凜冽淡漠到了極致，襯著他一身高貴清冷的銀白色，鑲毛素絨長襖外披了件妝緞狐膁褶子大氅。
    掌櫃見貴人臨門，自當賠著笑臉，誠惶誠恐地迎上雅座。好在少年身旁的男子彬彬有禮，和那些財大氣粗的富戶迥然不同。
    少年脫下大氅著人取開，鬆鬆衣襟，撩袍而坐。
    他不染纖塵的玉容上無半分笑意，指骨輕叩桌沿，緩聲道：“去通稟你家主人一聲，就說在下請他到此一敘。”
    “唉喲真是不巧！這位小爺，沈公子不在店裏，掐著時間該在布莊收賬呢。”
    “那罷了，沈家的生意我可耽擱不起，你下去忙吧。”少年不甚在意，垂眸呷上一口碧茶。
    隨後不多逗留，一幹人等趁著雨色尚淺打道回府。
    屋外雨打芭蕉，清響入簾。
    少年輕輕撩開轎幃，和容悅色道：“今日不回別府，就近尋家客棧住下罷。”男子應是，心中卻疑竇不解。
    烏沉沉的天際，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芭蕉葉上，清響連連。
    沈冰羽坐在案幾前按揉著酸脹的額角，對鋪天蓋地的賬本無可奈何，不料想碧珠算盤也有乏憊的一天。
    小廝進來換了壺新茶，奉上一封落款極草的信箋：“大公子，林大人府上送來的。”
    揮退下人，他象征性地推推斯文的金邊眼鏡，徐緩地展信……直至讀完最後一個字，沈冰羽的手緊緊攥著信紙，臉色沉得可怕。
    “來人，備轎！”
    要了一間上房，小二殷勤地跑前跑後伺候著。燕子桓侯在門外待定聽令，少年落落大方地推開門，隻不過剛踏入屋就被三尺青鋒抵住喉口。他眼中冰寒之氣更甚，聲調卻是溫軟：“兵器無眼，閣下可得仔細了。”
    少年的處變不驚讓他頓滯了小刻，而後利落地收劍入鞘。他揚手扯去外罩的夜行衣，拱手道：“冒犯了。”
    這人粉麵紅唇，星眸熠熠，一身飄逸翩然的束腰窄袖紅衣，劍眉高挑入鬢，更顯得英姿勃發，怎麼瞧怎麼也是有來頭的人物。
    少年懶得過問，繞過其徑自拉開一把雕花鏤金朱漆木椅坐下：“這裏是在下的房間，還請尊駕移步他處。”
    火涅毫不避諱地將灼熱目光投在少年如玉臉龐上，道：“口氣還真傲，我偏要呆在這裏，你奈我何？”
    少年輕微地蹙了一下眉心，轉眸睨向門外佇立不動的人影。
    “離京途中聽聞西國小王爺開罪了個大人物，不知確有其事啊？”姁媮嬌態，少年勾起粉嫩的唇角。
    火涅被佳人美色挑撥得口幹舌燥，神思也遲鈍了些，呐呐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在下吃的畢竟是皇糧，朝野中的風趣之事自然略有耳聞。更何況……”少年截住話茬，笑如三月春柳，遂起身撩起帳幔走進裏間。
    熱水早已備置周道，一室水汽氤氳，暖意蕩漾。
    “王爺請便吧，在下要沐浴潔身，您不該還想側觀吧？”分明是硬生生的逐客令，可這話傳入火涅耳裏，就是說不出的麻癢酥軟。他慌促地轉過身，誡告自己要平氣靜心。
    火涅一個人踱著步子斟酌躊躇了會兒，終究按捺不住：“喂，你到底是何許人等？”少年方褪下裘襖，白皙長指不急不徐地解著單衣係扣，淡聲道：“我是林清彥的義子。”
    薰芬在火涅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幅香冶豔麗的畫卷，揮之不去。
    他驚詫道：“林隱泉！”
    少年不予作答，算是默認。他雙目微闔，閑適地浸泡在水中，藕臂懶懶地搭在浴桶兩側。林清彥乃兩朝元老，官居一品，在朝中聲望極高。前些年傳言他收養了一個孩子，就連太後也誇讚這個孩子敏學巧思、躬守禮法，一度入宮作為太子陪讀。
    火涅暗忖這少年來曆真假之時，林隱泉已換上一件絲質綢袍走了出來，他黑亮柔順的發絲沾著水珠，便坐到一旁細細擦拭。
    他揚眉淡看火涅道：“時辰不早，王爺倘若不介懷的話，在下願為王爺另備一間上房歇息。”火涅不為所動，恣意打量著林隱泉的絕世姿容。
    正靜默對峙著，房門驀地被另一人闖開，沈冰羽清雅俊秀的臉龐滑下細密的汗珠，厚重的卷宗沉聲扔到桌上。
    沈冰羽一身白衣勝雪，微微施禮：“布衣沈冰羽參見大人！”
    “沈公子請起。子桓，還不為沈公子設座？”林隱泉撇下一頭霧水的火涅，扶起沈冰羽，犀利的目光略一掃過門口幹杵著的燕子桓。
    少頃，林隱泉偕同二人入座，雲手揭起茶蓋，幽然順著杯沿刮去一圈茶沫，微張檀口抿了抿茶水道：“還是頭一遭茶味兒好。對了，沈公子深夜造訪，莫非是尋本官閑拉家常？”
    沈冰羽眸色幽邃，顧忌火涅在場不好明說：“回稟大人，事關重大，外人不得與聞。”
    “那也不必急於一時，卷宗暫且留在我這，明日一品樓，勞煩沈公子再跑一趟。”
    沈冰羽英眉小掀，雙瞳緊了緊，這紅衣男子身份可見一斑，他深知語多必失，欣然告辭。
    林隱泉信手翻看了幾頁書目便起了惺忪睡意，他解下紗帳簾旌，窩進了那床撚金銀絲線滑絲錦被裏。
    “王爺，春寒料峭，您忍著點吧啊。”呼吸聲香甜均勻，片刻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