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庭。。。空庭，記住了，從今日起你隻是莫空庭，再也與袁家無關。你是莫家的人，莫家的少爺。與袁家無關。”
    是的，娘親。
    初春的餘寒刺骨，沒有狂亂的北風，而是徐徐緩緩的。輕輕地，它扶起男子的藍罩衫，畫著優美的曲線，伴隨著男子長長的被它吹起的發，在空中飄蕩起伏。竹葉林被它搖動得唆唆作響，款款扭動著腰肢，間而散落著小綠葉，旋轉。
    男子立於竹葉林裏一竹木屋旁，人站立在一墓碑前，石碑上刻書“亡母莫氏暖晴之墓”。男子從衣裳裏拿出白絹布，倒了些許白酒在布上，蹲下身子輕拭著石碑，仔仔細細的。他接著又從身邊的小竹籃裏拿出一束山茶花放在墓碑前，圓厚的純白花瓣重重疊疊。
    “空庭。”一個中年男子從竹屋出來，拿了一個小圓盤在手上，遞給了跪著的莫空庭。
    空庭接過手，又重新從竹籃裏拿出母親生前最愛的茶酥，山茶花茶做的茶酥，打開小包裹，一個個擺放在圓盤上。白酒圍著墓倒了一圈，酒香夾著茶酥香味飄散在風中。
    空庭輕手摸著墓碑上的字，唇啟了又閉，呆了一瞬，他轉身看著中年男子。“舅舅，好了。我們走吧。”
    莫暖垣抬手拍拍外甥的肩膀，“走吧。”
    風中，山茶花瓣搖搖曳曳。
    空庭坐在錦布馬車中，手裏玩著掉落在竹籃中的白色花瓣。莫暖垣坐在他的對麵，聚精會神地看著手裏的書。
    駕車的是莫家的總管莫崇。他聽著馬車內的一室靜謐，看看時間已是巳時七刻，尋思著已到了用餐時分，要趕回莫家莊是不大可能了。“主子，中午您想到哪用膳食？”
    莫暖垣合上書，掀開窗簾，往外瞧了瞧。“這附近有什麼店家？”
    “往年我們常去那家似乎是關了，這附近大概也就還有三四家，做得好吃的，大概也就剩下喜迎客比較合主子的口味了。”莫崇答道。
    “之前那家怎麼關了？”莫暖垣好奇地問道，記憶中那家的生意似乎也還是不錯的。
    “店主搬了，廚子也跟著去別的地了。”
    “那就去你剛說的那家吧。”
    “是。”
    莫暖垣從馬車內嵌的小桌上燒著的小爐上拿起茶壺。小火爐也是嵌緊在小桌的，小桌中心的凹陷設計讓小爐即使是在馬車行進中也能穩穩地固定。小爐上部分的鑿空設計則是為了固定住茶壺。他在籃子裏拿了三個杯子，倒了茶水進去，杯子裏冒著暖暖的熱氣。“空庭，來，喝杯茶暖暖身子。”
    莫空庭“啊”了一聲，接過了杯子。
    “雖說是入春了，但這時候還是得注意身子，著涼了可不好。”說話間，莫暖垣又拿了一杯在手中，挪向門簾處，掀開簾子，伸手遞給了莫崇。
    莫崇接過手，輕聲道謝。
    馬車依然漫步在初春的小道上。
    一行三人最後並沒有立即回了莫家莊。在聽說了林家村隔壁鎮上晚上有集會，莫暖垣便決定了逗留一晚，隨處玩樂走走看看。三人便在鎮裏找了個看起來還算不錯的客棧休息了一下午，早早的，剛剛酉時莫暖垣就找了另外兩人都外處走走。
    小城鎮的集會不如大地方的繁華，但是小巧古樸的玩意卻多了不少。雖說莫暖垣他們早出去了點，卻也還是尋到了不少有趣的東西。莫空庭跟在後麵，看著自家舅舅不停地把一些小孩玩意讓莫崇買下，隻覺好笑，在一旁不斷搖頭。
    路過一個豆花攤子，空庭喊了聲舅舅，詢問著要不要一起吃。莫暖垣皺著眉頭搖搖頭，莫崇也擺擺手。空庭便讓兩人先逛去，自己往攤子的長凳上一座，毫不在意自己的裝扮在這攤子上是如何突兀。
    空庭轉頭看向攤子前呆呆看著自己的攤主，“大娘，一碗豆花，糖粉要多。”
    大娘回過神趕緊連連應著。她轉手便拿起一個搪瓷碗盛了九分滿的豆花，又往裏麵撒了幾小勺的糖粉，拿了湯匙，小心翼翼地放到空庭麵前。
    空庭道了聲謝，拿起湯匙往碗裏挖了一勺豆花，也不著急吃，待著那豆花特有的清香飄向鼻間。
    大娘又接著去招呼別的客人，卻也忍不住地偷偷打量眼前衣著雖然稱不上鮮豔但布料極好，看著就是好人家裏出來的俊俏公子哥，心裏嘀咕著這樣的人怎麼會到自己攤子來吃東西。周旁坐著的客人也一邊吃著豆花一邊不住偷眼望向空庭，有錢的公子哥不是沒見過，不過向眼前這位氣質極好的卻也少見，看著不跋扈。
    空庭知道身旁的人都在打量自己，也不在意，隻是品嚐著自己眼前白嫩嫩的豆花，入口香滑可口，磨得夠細膩。他抬頭發現在大娘隔壁的攤子在賣一些小零食，便從衣兜裏拿了了些銀錢，讓大娘跟隔壁每樣拿一點讓自己試試看。
    大娘拿了自己的幾個空碗就在隔壁的攤子拿了往裏麵放，回身把碗放在空庭坐的桌子上，遲疑了下又跟隔壁的攤主那拿了茶壺，倒了一杯茶給空庭。“這位，公子。這點心還是得配著茶才好吃，這茶雖然不是什麼好茶。”
    空庭笑了笑，“有勞大娘了。”
    吃完了豆花，空庭想了下又拿了幾個銅板放在桌子上。路過隔壁攤子的時候又買了幾樣剛剛嚐著還不錯的酥食，雖比不上自家廚子弄的精致。
    抬頭看了時辰，空庭想著自己的舅舅應該是找了地吃飯了，自己剛吃了東西一時半會是吃不下了，便隨意逛逛邊留意著哪家酒館有他們的身影。
    春日已是西斜，天地都灑滿了橘紅的暉光。
    空庭路過鎮內的小河岸，站在岸邊，望向半落山頭的金蟾，白瓷般的臉上也映著紅光，狹長的眼睛半眯著，眸子熠熠閃動。
    沉浸在餘暉西斜美景中的空庭，突然覺得背部被人撞了一下，雖不很是大力，卻也讓他往前踉蹌了下。身後突然又伸出了一隻手一把抓住了空庭的手臂，把他往後一拉。
    空庭靠著河邊的樹，吐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一旁的一男一女。嬌俏的少女緊拉著身邊男子的手，低著頭沒說話。
    空庭看向那一直笑著的男子淡淡道了聲謝。
    那男子依然笑著，如那春風般一樣讓人清爽，卻又多了些暖意。“公子無須道謝，倒是我們這邊的不是，衝撞到你險些害你墜入河中了。”說完男子看向一旁的少女，細聲說著話，讓少女向空庭道歉。
    那少女嘟著嘴，男子又哄了幾句，少女才對著空庭不大情願地說了聲對不起。
    空庭也沒回話，反而歎了一口氣，越過男子身旁便離去。
    男子轉頭看著他的身影，空庭那被風卷起的青絲伴隨著一種花香，飛揚。男子心念著那是什麼香味兒。
    “溫大哥？溫大哥？！”少女不滿男子的注意力沒有放在自己的身上，小手一直扯著男子的袖口。
    男子回頭看著她，又是一笑，少女被男子那笑魅惑得臉頰一紅，害羞地低下頭。
    男子禁不住又轉頭看向空庭剛離去的方向。山椿嗎。
    初春不暖，入夜更涼。
    莫暖垣逛了兩個時辰腿腳有些酸痛，讓莫崇幫他泡了腳，又讓他弄了個暖爐，便歇息了去。莫崇則在屋外守著。
    空庭則掌了燈在屋裏看書。突如一絲冷風從窗外襲來，緊了緊半敞的領口，抬眼瞧見門口莫崇的身影，走了過去推開了門。“少爺。”莫崇叫道。
    “崇叔，你也去歇息吧。明日你還要趕車呢。”空庭說道。
    “可是。。。。。。”
    “這地方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我也還沒準備睡，有什麼動靜了我叫你。”
    “那謝謝少爺了。”
    說完，莫崇轉身進了莫暖垣的屋子。
    空庭唇角偷偷一笑，關上了門。
    回到桌子旁，他拿起今日在竹籃裏撿到的山茶花瓣，他撫平了夾在書中。今日是母親的忌日，也許，這是母親給的禮物，她最愛的山茶花。十年了，他和母親逃了出來，那人至今也還活著。
    空庭拿出一直掛著脖子上的紅繩，繩子穿著一個紅玉吊墜，本是一個耳墜。空庭在
    十歲前一直都帶著的耳墜，逃出來後，莫暖晴才給改成了吊墜，她沒有說要扔掉，所以空庭也就一直帶著了。除了這，莫暖晴把他們逃出後身上的物件都全燒了。
    他想起了今天那個女孩，耳朵帶著的也是紅玉吊墜，那形狀跟自己的也是一樣，是那家人的象征。
    他不恨那家人，也不恨那個人，恨那個人的是母親。所以母親才會在後來喜歡上了山茶花。
    “白色的花瓣，風一吹，搖搖晃晃的。”母親和他坐在湖邊，她手裏拿著剛折下的山茶花。“在那裏，我也是這樣的，搖晃不定。”
    母親其實很堅強，但是偶爾還是會黯然落淚，空庭知道她是想起了與那人的相遇和後來。
    你怎能如此輕視我的愛情。空庭知道，這是白色山茶花的花語。
    皎潔美麗的山茶花，跟母親一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