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芷。
    我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至少阿婆是這樣告訴我的。
    阿婆說我家其實很富有，擁有全京城最豪華的府邸以及全天下最美的後花園——那個後花園的中心是一個很大的湖泊，湖水碧藍，微波蕩漾。湖裏養著很多很大很漂亮的紅鯉魚。湖的周圍種滿了花，一年四季花開不斷；而每到夏秋，大大小小色彩斑斕的蝴蝶就會在花叢中飛來飛去……那是一個色彩的海洋，美不勝收。
    可是我看不到。即使回到那裏我也看不到。
    因為，我的眼睛是盲的。
    我曾嚐試用心去感受花的繽紛，可是每每感覺到的，都隻是花瓣被蹂躪後流出的汁液的冰冷。
    原來我發現不了這個世界的美。
    我對這個世界是盲的。
    4歲的時候，我開始跟阿婆學劍。她給我的那柄劍叫做藍。
    阿婆說藍是一種顏色，那種顏色就是我撫摸山澗流水時的感覺。所以每當練劍時，我都會想到淙淙的溪流，想到水的柔媚。
    我喜歡藍色。
    我問阿婆最喜歡什麼顏色，她沉默片刻，說，紅色。
    我問她紅色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她想了很久，對我說，那是心痛卻無悔的感覺。
    我不懂這種感覺，所以我不喜歡紅色。
    藍是一柄輕靈的長劍，我可以用它舞出很柔的劍花。而每當這時，阿婆總要罵我的，說我不爭氣，說我的劍式太柔，永遠保護不了自己。
    可是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要學劍保護自己。世間有很多女子都不會用劍，她們都可以安逸地生活，為什麼我不可以？
    自從有記憶以來，我和阿婆便一直在逃亡。殺手仿佛無處不在，我們總是居無定所——有時露宿山林，有時住在客棧，有時夜宿船家，有時借住農家，總之在一個地方呆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半個月。我很累，我想阿婆也是。可是她從未想過要停下來。她說除非我們死了。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問她，為什麼我們總是被追殺？為什麼那麼富有的父母拋棄了我？我的將來該何去何從？可是每當我問起，她總是不斷重複著幾句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該知道的總會知道，不該知道的永遠都隻能是一個謎。漸漸的，我開始懷疑她是否真的知道我的答案。
    我有一個哥哥，他的名字叫做瀟。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我很喜歡他。
    我七歲的時候，阿婆開始跟我講關於瀟的故事。他是一個堅韌而勇敢的人。為了一個夢想，他曾立下一個沉重的誓言。七歲的時候，他為追求夢想離家出走。
    我的父親是一個文官，向來鄙視武學，因此他不允許哥哥習武。但是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是哥哥的夢想。沒有人知道他的這一想法是從何而來的，但他卻一直堅決地堅持著。所以在他七歲的時候，為了能夠學習劍術，他離家出走了。
    為了一個難以實現的夢想而放棄輝煌的仕途，這就是我的哥哥。
    阿婆說他是這世上最傻的人，可是我很敬重他，因為他敢於決定自己的命運。
    阿婆說，哥哥臨行前一天，曾鄭重向父母告別。他說，若不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就永遠不會再踏入家門。
    從那以後，他便遠離了京城奢華的生活，遠離了世家公子平步青雲的仕途，成了江湖中一個無名小卒，一個為追求夢想浪跡天涯的小人物。
    這個故事很離奇，以至於我曾一度懷疑它的真實性：我真的有一個這麼執著的哥哥嗎？
    “那麼以後呢？哥哥過得怎樣？他有沒有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最終他回家了嗎？”我曾這樣問阿婆。
    “他一直沒有回家。他已經沒有家了。或許他已經死了。”阿婆淡淡地說。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阿婆終於告訴我很多事——我出生以前和以後的事。這使我終於明白，我的將來決定於我的過去。我的生命和生活其實是我出生以前的一些人和一些事的延續。我的命運早已注定。我現在的人生，不過是很早以前的一些原因的結果。我想執著地跳出這循環往複的因果，就像當初哥哥所做的一樣。但是後來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徒勞的。阿婆說，冥冥中一切都已注定。
    哥哥離家出走後半年，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可是我出生還不到三個時辰，母親就把我交給了阿婆。她讓阿婆把我帶走。她說我不能留在府裏。她還交待阿婆，在我十四歲生日那天，務必帶我到陽關。到時會有人來接我，因為我“是一切疑問的答案”。
    “她是一切疑問的答案。”母親讓阿婆務必記住這句話，告訴那個人。
    從那以後，阿婆和我便一直過著逃亡的生活，四海為家，等待十四年後的那一天。
    阿婆說我出生時並不是盲的。我的失明發生在兩天後。那天我們遇到了埋伏，我的頭撞到了一塊巨石上，之後我便看不到了。
    我問阿婆為什麼我們總是被追殺。
    阿婆說這是一個隻有我自己才能解答的問題。
    我問阿婆難道我的母親也不知道嗎？我可以回去摸摸她的手，向她尋求答案嗎？
    阿婆用她粗糙的手撫摸著我柔順的長發。良久，她才緩緩告訴我，我已經沒有家了。我的父母已經死了。就在阿婆帶我離開的那一天晚上，我的家遭遇了盜匪，沒有人死裏逃生。一切榮華，全都化成了灰燼。
    我問阿婆我是否也會死。
    阿婆說，每個人都會死，不過有的人死得痛苦，有的人死得欣慰。
    她問我怕不怕死。
    我說我不怕，但我不能死。我想見我的哥哥，我想知道答案。
    從那以後我開始努力練劍。因為阿婆告訴我，如果她死了，我就必須一個人趕去陽關。
    我想，陽關之行應該是我活著的全部意義吧？所以，我一定要活到十四歲，一定要在那一天到達陽關。
    我告訴阿婆，我會努力練劍，練好劍法才能保護自己保護阿婆。人人都會死，但我會讓自己和阿婆都死得欣慰。
    聽到我的話，阿婆用力抱住了我。她說直到現在她才覺得，當初抱走我是正確的。她說她知道自己一定會死得很痛苦，即使當初做出相反的選擇。
    我不明白她的話，但我沒有問她，因為她的聲音顫得太厲害，我不可能聽清楚。
    後來，直到她死後我才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說她會死得很痛苦，因為她的死造成了她愛的人的毀滅。然而她的死，她如何死，是在她決定保護我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的。她當初做出選擇的時候，應該就已經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了。
    我的生命對我而言，甚至對很多人而言都是一個謎。但依舊有很多人，心甘情願為我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甚至更多。像阿婆，像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