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碩接著說：“去年幹快遞多半年，我攢了八萬元，春節的時候交給我媽了。還差2萬元，現在攢的也差不多了，打算下個月給她。她答應我，還了債，就同意我考研。”
    萬俊偉眉頭皺了皺，覺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他端正了一下坐姿，問道：“考研？”
    “嗯，我15歲考上大學，B大曆史專業。我喜歡曆史，想繼續讀。而且，現在本科畢業，也找不到好的工作。”
    萬俊偉坐直了身子，覺得眼前的快遞小哥，得刮目相看了。
    “9年義務教育，三年高中，你幾年讀完的？”萬俊偉問。
    “9年，小學跳了兩級，高中跳了一級，如果不是我媽賭錢，初中還可以跳一級。”含碩平靜得仿佛在說別人。
    “是麼？”萬俊偉半信半疑，他一直自認十分聰明，當然，身邊也不乏更加聰明的人，但他沒見過，這麼聰明，卻這麼命苦，還長得這麼漂亮的人。
    “昨晚那個地方是你的家嗎？”萬俊偉問。
    “是呀。”含碩疑惑地看著萬俊偉，眼中的意思是“你為什麼這麼問？”
    “後來，怎麼待在狗窩邊了？”萬俊偉繼續問。
    含碩明白了，那個地方確實沒有表現出家應該有的溫暖，難怪萬俊偉懷疑。
    “我回去的時候，家裏沒人，後來，我媽回來了，她嫌我咳嗽吵她睡覺，就把我轟出來了。”含碩解釋，盡量保持著平靜的表情，他不想讓萬俊偉看出心底的傷感，“我估計是又輸錢了，她一輸錢，就拿我撒氣，我習慣了。”
    “她好像沒怎麼贏過。”萬俊偉了解的事情的原由後，挺心疼含碩。
    含碩點點頭，算是回答。
    “如果我不來，你打算怎麼辦？”萬俊偉問。
    “找個小旅館，過了晚上再說，也許她消了氣，我就可以回去了。”
    “她沒問你為什麼咳嗽嗎？”
    含碩搖搖頭，“沒有，咳嗽快兩個月了，她說我是花粉過敏。”
    “你媽說你是花粉過敏？怪不得一直戴口罩！傻小子，你兩個月前肯定是感冒了，一直沒好利索，扛到現在，扛成肺炎了。她是你親媽麼？”萬俊偉說話時表現得很隨意，實際心裏隱隱憐惜著含碩。
    “這個問題，以前我也問過我姥姥，我姥姥說，我是她親生的。”含碩有些無奈。
    “含碩，有個事，我得問問你，需要你如實告訴我。”
    含碩聽出了萬俊偉語氣中的嚴肅，點點頭。
    “你的鄰居說，有三個人鬧得動靜很大？還說你是賣的？怎麼回事？”萬俊偉做好思想準備，他想刺激一下含碩，逼他現出原形，萬俊偉還不信了，自己這隻千年狐狸，還能讓個小孩兒在眼前玩兒聊齋。他很信任自己的判斷能力，分辨出真假以後，他再考慮怎麼對待含碩。
    含碩一下愣住了，看著萬俊偉，眼睛漸漸濕潤，他的悲哀是在極力的控製中慢慢湧出來的。
    見含碩含淚無語，萬俊偉判斷含碩有委屈，心裏便也動了情，不想再兜圈子說話，就直接把早已考慮好的決定說了：“我想好了，如果是造謠，我揍他們去，如果是真的，我救你。”歸根結底，萬俊偉因為十分喜歡含碩，竟然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患得患失的情緒。
    含碩的眼淚帶著無法形容的委屈流出來，猶豫了一會兒，他決定徹底信任萬俊偉，開始斷斷續續地把一直埋藏在心裏，難以啟齒的經曆說了出來：“不是你想的那樣。前年的一天，我回家時，進門看見三個人，男的，他們動手，我也動了手，窗戶都砸爛了……我把他們打出去以後，我媽回來了，告訴我，那是債主，隻要我肯陪他們一夜，欠的6萬元就算了……我很生氣，也很絕望，但我不能斷了和她的關係，那是我媽，她輸昏了頭。我答應我媽幫她還錢，勸她別賭了，她不聽，越賭越輸，現在欠了十萬，我一直在給她還錢。我的錢都是幹快遞掙的，每一分都是幹淨的，不用你救！”
    含碩擦擦眼淚，不再說了。他起身上樓，萬俊偉趕緊追上樓，“含碩，我老了，嘴欠！你打我一巴掌，解解氣。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怕你委屈。”
    “咳咳，咳咳咳……”含碩想說話，沒說出來，卻牽出一陣咳嗽。
    “吃藥，早上還沒吃藥呢。”萬俊偉手忙腳亂的倒水、拿藥，結果把藥瓶裏的藥撒了一地。管理公司業務，管理員工，甚至打架，萬俊偉都是得心應手，但照顧人，不靈，因為，他一直都是被別人照顧的。
    含碩從地上撿起兩粒藥，一口吞進去，萬俊偉給他遞水，他也不接。從地上收拾起藥瓶，裝進書包，轉身就要走，突然想起還穿著萬俊偉的衛衣，就用淡淡的語氣問道：“我的工服呢？”
    “不準走！”萬俊偉急了，用寬闊的身體擋住門口。
    “昨天你就鎖了我的門，你當我不知道！？你這叫非法拘禁！我打電話報警都可以，但我沒有，就是因為我覺得你不是壞人！你現在再攔我，我就報警！”含碩知道動起手，根本打不過萬俊偉。
    “含碩，看在我幫過你的情分上，求你聽我說一句，聽完，你再考慮走不走。”萬俊偉一隻手拉住含碩，厚著臉皮硬攔，他從來沒有過用如此低三下四的態度對待一個人。
    含碩的手臂被萬俊偉拉住，站在原地，有些僵直地看著萬俊偉，沒有抗拒。
    萬俊偉感覺事情有緩，一隻手繼續拉著含碩，另一隻手放下手裏的杯子，得寸進尺地拉住含碩的另一隻胳膊，人依然堵在門口，說道：“你聽我說，有點荒唐，但確實如此，我喜歡你，非常喜歡，都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步，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身邊不缺女人，不是，不是，”萬俊偉居然語無倫次了，他趕緊整理邏輯，“逢場作戲的時候有，但我沒跟那些女人那樣過，以前正經交往的有一個，你理解啊，我這歲數，不太會沒有感情經曆。好了，全說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要臉。剛才問那些話，真的是想幫你。”
    “你還說！！”含碩對萬俊偉的話理解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喜歡”的話，他沒有聽懂，但心裏卻有些羞澀和懵懂的感覺。但他要離開的態度明顯緩和了。
    老江湖萬俊偉看見了生機，趕緊趁熱打鐵，“你別走。我國內沒親人，我想讓你做我的親人。”
    “你家裏人都去哪裏了？”含碩問，有點關心的樣子。
    “都在澳國，我上大學的時候他（她）們就出國了，我姐一家，還有我父母。對了，我是你校友，也是B大畢業的，商貿專業。”
    “哦，真巧！你為什麼沒有跟他們一起出國？”
    “我不願意去，我想留下來，為社會做點貢獻。可能，可能也是為和你相遇。所以，你不能走，咱們好不容易相遇了，我絕不會放你走。”萬俊偉使出看家本領，但凡含碩此類經驗豐富些，就不會被他煽情的話牽著走。
    “你，喜歡……我，是什麼意思？”年輕的含碩，有點感動了。
    萬俊偉想了想，怕嚇走含碩，不敢說透，就拐彎抹角地解釋：“義結金蘭，想愛護你，如兄如父……”長這麼大，萬俊偉沒這麼不要臉過，而且對於含碩，還是張老臉。
    含碩不傻，又是學曆史的，剛才那句“都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步”，再加上這幾句話，他就大概猜到了萬俊偉的心境。但這幾天的經曆，讓他很感激萬俊偉，再加上萬俊偉英俊成熟的形象，使他並不覺得萬俊偉怪異。一直在念書，到今日才情竇初開的含碩，在迷茫中被感動了。
    萬俊偉是恩人，含碩考慮到他的感受，不忍心直接拒絕萬俊偉，決定慢慢解決問題，“你都問出那樣的問題，我留在這裏合適麼？”
    “剛才的事情過去了，算我混蛋，咱們不提了。”萬俊偉看見含碩動搖，仿佛見到光明。
    “那，我留下陪你幾天，就算對你幫助我的報答。”
    “都依你，什麼時候考研？”
    “B大曆史與人文學院大概在10月份考試。”
    “你的家沒法備考，你就住在我這裏，等考上研究生再說其他的。”
    “說了，就住幾天的。你剛說了，”都依我”。”含碩強調。
    “給我個得寸進尺的機會，你別剛住下，就想著走。”萬俊偉的眼睛裏閃動著懇切的淚光，像個請求親人留下的孩子。他對含碩，動了真情。
    含碩看見了淚光，微微點頭，萬俊偉心花怒放。
    下午，含碩吃過藥睡著了，臨睡前多了道手續，他把客房的鑰匙拿走，從裏麵鎖上了門。
    萬俊偉不敢違抗，乖乖交出鑰匙。然後回臥室，悄悄給B大留校工作的同學小美發微信：“美女，在嗎？”
    小美秒回：“你一找我，就有事，說吧，又是給哪家子弟打聽錄取情況？”
    萬俊偉：“幫我查個人，含碩，曆史係，學籍記錄。”
    小美：“幹嘛查他？”
    萬俊偉：“招聘，才19，就說咱校畢業的，我不信。”
    小美：“不信，就不要唄！”
    萬俊偉：“挺優秀的，幫我確認（作揖圖）。”
    小美：“怎麼謝我？”
    萬俊偉：（鞠躬圖）
    小美：“（竊笑圖）等著。”
    晚上，小美把含碩的學籍記錄拍了照片發過來。等含碩睡了，萬俊偉才回到臥室，獨自查看。
    學生成績單上那張照片是含碩十五、六歲的模樣，很稚嫩，還有點奶氣，美得像個天使，同時學籍卡上記錄的信息與含碩的完全一致。
    萬俊偉看著全是90分以上的成績單，感歎：“真是校友！還TM是神童級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