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高公公一路進去，杜尚書剛走進寢殿，就忍不住驚歎起來。
    在朝廷當差已有大半輩子了，從小官做起，後來逐漸青雲直上，說起來，進入這寢殿的次數數是數不過來了，不過每次進來都有一種被刀駕著脖子的壓迫感，尤其閨女被打入冷宮之後。
    一段時間沒進來，現在再次進入，竟然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原本金碧輝煌的寢殿，在袁晨潔和墨青的共同努力之下，按照兩人的喜好，將房梁柱子上的金色飾品撤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不怎麼值錢，但看上去清爽異常的玉石，選材上良莠不齊，因為袁晨潔說了，要的就是自然的感覺。
    現在這寢殿看起來，更像是哪位貴人的閑雅大宅院。
    高公公察言觀色，見狀跟杜尚書道：“陛下目光長遠，心係百姓，這些天雖然一直在養身體，但也一直惦記著天下黎民，拆下來的黃金，都被送出宮去，接濟流落街頭的窮苦百姓去了。”
    杜尚書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欣慰點頭，“陛下此舉高潔呀，但行好事，不問名利。”
    高公公露出淺淺的微笑，心說不問名利是真的，因為他從來沒看出這小皇帝愛財，隻是這救濟災民一事，卻非出自他本人意思，而是青夫子提議的，當時小皇帝覺得也沒什麼，就答應了。
    為了讓杜尚書多高興一會兒，高公公並沒有將這樸素的現實告知於他。
    至於杜尚書對於小皇帝抱有多大期待，到時候看見事實後什麼反應，那就不是他能夠掌控的事情了。
    兩人走在宮人後麵，剛要踏進袁晨潔所在的地盤，就聽見一陣清脆悅耳的……殺豬聲。
    是少年哀嚎的聲音，單論聲音上講，還達不到不堪入耳的境地，隻是這淒慘程度，倒可以說是不忍卒聽了。
    杜尚書當然聽得出來，這就是他寶貝小外孫的聲音。
    “這怎麼回事，出什麼事兒了？”
    高公公一副已經習慣了的樣子，道：“青夫子正在給陛下……”
    話還沒說完，杜尚書就已經以他這個年紀很少有人能達到的速度跑遠了。
    此時的袁晨潔正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或者說他這兩天一直是這麼過來的。
    宮人們把木盆裏麵的水倒出，倒進袁晨潔每天沐浴的木桶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每天的沐浴環節充滿了深惡痛絕的心理，直到看見木桶腿都發軟。
    袁晨潔吱哇亂叫的跳起來，抱住室內最粗的那根柱子，仿佛這樣能有足夠的安全感。
    然而下一秒，人就被墨青抓了起來，袁晨潔隻來得及摸了兩把柱子，就脫落了下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泡澡了！”袁晨潔病急亂投醫，緊緊的抓住始作俑者，苦哈哈的道：“或者洗冷水澡，也不是不行。”
    從南山運回來的溫泉水，路上少說半個多時辰，回來早就涼了，他寧願洗冷水澡，也要要泡滾燙的藥浴。
    墨青臉上沒有絲毫的仁慈，嗓音更是不近人情，“你的身體基礎太差，動不動就生病，練功時四肢也像麵條。”
    說著，停頓了下，道：“還是多泡泡澡，改善一下根基吧。”
    “……嗚嗚嗚！”袁晨潔哭的跟個小貓兒似的，鼻涕都快流出來了，報複似的，狠狠的蹭在墨青的衣服上。
    墨青挑眉，加快腳下步伐，噗通一聲，把袁晨潔丟進了冷水桶。
    “嗷嗚！！”
    袁晨潔扒著浴桶就要往外跳，墨青伸手將他按住，“不是你說要泡冷水澡的嗎？”
    “可以嗎？”袁晨潔想跑的心，被這個選項壓了下去，滿臉希冀的看著墨青。
    墨青挑起一邊嘴角，輕哼：“不行。”
    端起一旁桌麵上準備好的藥物，一股腦倒進浴桶裏，緊接著把手伸了進去……
    嘭的一聲，房門被打開，把袁晨潔嚇一跳，整個人衣衫不整的，濕漉漉的站在浴桶裏，看向門口。
    門口的人受到的打擊，不比袁晨潔小，身子顫抖，“你們在幹什麼！”
    袁晨潔欲哭無淚，剛想解釋，就聽墨青道：“在給他調養身體。”
    “……”杜尚書愣住，許久才驚訝的瞪大眼睛，“啊？”
    “我說我在幫他調養身體，省得整日風寒，上不得早朝，處理不了公務！”
    墨青越說越咬牙切齒，杜尚書聽出來了。
    聽說這兩天的公務，大多都是墨青幫忙處理的，難怪氣憤成這樣。
    杜尚書冷靜下來後，跟他們禮貌打招呼，“那青夫子和陛下繼續，老臣在外麵等著，不著急，不著急。”
    袁晨潔眼睜睜的看著這老頭“識時務”的走了出去，最終絕望的坐進了浴桶。
    墨青嘖了一聲，見藥物在水中散開，才伸手進去，用上乘的功力幫他把水溫加熱。
    袁晨潔咬著下嘴唇，一副受屈的模樣，隨著水溫不斷上升，他的腦門上沁出了晶瑩的汗珠，“行，行了行了！”
    熱死他了，每次都跟燙豬皮一樣的，想他細皮嫩肉的，怎麼受得了。
    墨青當然看到了他泛紅的皮膚，但卻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我跟你說過吧，要足夠的溫度才能發揮藥效。”
    “嗯……”個屁！
    要不是整個人被墨青拿捏著，袁晨潔早罵人了。
    他其實無所謂自己身子骨有多好，相反的，他還就想借著身子不好的理由，把皇帝該做的活兒往外推呢，奈何他的青夫子不允許。
    袁晨潔一臉哀怨的看著墨青，墨青全當沒看見。
    趁著墨青想要將手抽出去的時候，袁晨潔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衣袖。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袁晨潔眼中直冒壞水，這破玩意兒折磨他很久了，是時候該讓始作俑者嚐嚐滋味了！
    拽半天沒拽動，袁晨潔不服氣，擰著眉抬頭看墨青。
    墨青看著自己浸濕的衣服袖子，在袁晨潔愣神之際，用腰間攜帶的利刃，直接攔斷了衣袖，“喜歡就抱著吧。”
    “啊！”袁晨潔噗通一聲，後坐在浴桶裏，手裏還攥著一截兒袖子，“你怎麼能這麼浪費我送你的衣服！”
    “那你就能浪費我給你準備的藥浴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帶上門，任由袁晨潔哭喊。
    墨青剛走出來，就看見杜尚書果然在院中站著，便看向他身旁的高公公。
    高公公道：“老奴請杜尚書去書房來著，尚書大人沒去。”
    “不關他的事。”杜尚書看著墨青，微微點頭道：“青夫子費心了，陛下的身體狀況……很差嗎？”
    袁晨潔和柔妃在冷宮裏的待遇也是獨一份的，以前從未聽說過有誰能在冷宮裏過的跟世外桃源似的。
    這種情況下，他的小外孫身體為什麼會差勁？
    看出老者的疑惑，墨青心情有些複雜，最終還是搖頭，“沒多差，就是體寒，冬天一著涼，就容易生病。”
    “哦，那調養調養就好了。”杜尚書鬆開口氣，又覺得古怪，如果是尋常體寒，犯得著這麼興師動眾？
    “杜公過來是？”墨青說完，自己都愣了，最近替袁晨潔那小孩兒處理事務，處理的都習慣了，竟然自覺到這種程度，話說出來又覺得不合適。
    杜尚書卻自然道：“不打緊，和青夫子說也是一樣的。”
    “這麼信任我？”
    杜尚書一愣，隨即歎息：“不瞞你說，老夫絕對相信雅雅的眼光，這段時間你的所作所為，老夫也是看在眼裏的。”
    墨青本可以自在如風，可他卻選擇在宮裏和袁晨潔耗，不管是出於哪種目的，反正不是有所圖謀，這裏也沒什麼值得他圖謀的，杜尚書自信的想著。
    一如多年前的杜兮雅，對墨青實實在在的信任，要是他們知道，日後的墨青所圖的是他們的寶貝兒子、外孫……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後悔此時的信任。
    高公公留下，等著袁晨潔，他兩人則先去了書房。
    進到書房，杜尚書就看見案桌上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折子，其他地方則是化繁為簡，簡單的櫃子、椅子裝點。
    “和以前相比，現在的書房看上去讓人舒心多了。”
    “怎麼？”墨青疑惑。
    杜尚書歎氣，走至窗邊，將窗子打開，看向外麵，不知道在回憶些什麼，良久，才道：“先皇以前並不是登基的首選，一直以來生性都比較懶散，但後來種種原因，還是坐上了皇位，原本還像模像樣的，自從雅雅被關進冷宮，先皇也跟著一蹶不振……唉，孽緣，孽緣啊！”
    墨青聽著皺眉，老早以前他就覺得不對勁了，先皇對柔妃乃至袁晨潔的態度，是最不對勁的。
    他正打算問的時候，屋外傳來噔噔噔跑步的聲音，他一聽就忍不住扶額。
    “外公！”袁晨潔飛奔進來，避開墨青的眼神，直奔杜尚書就去了。
    杜尚書心裏雖然與他親近，但君臣有別的思想根深蒂固，再加上他生性孤僻，不會跟小輩溝通，更不會表現的多親昵。
    袁晨潔可不管那麼多，他受了那麼大的委屈，眼下剛好有一個長輩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躲進他懷裏撒個嬌先。
    “外公，我好痛，整天泡在浴桶裏麵，您能不能想想別的法子，或者以後每年的冬季幹脆就這麼病著算了。”
    杜尚書瞪大了雙眼，心說胡鬧！
    “胡鬧！”墨青率先冷臉，“不把我的藥當回事也就算了，還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嫌自己命太長了嗎？”
    墨青突如其來的怒吼，嚴肅的態度，把這爺孫倆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