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孤衾冷枕不勝寒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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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三所在宮中是一個人人聞而色變的地方,這一點在我還住在城南的小院子時就已經聽說過。
    那是一個陰霾的夏日的下午,天色陰暗,似有一場暴雨將至。10歲的我和賢在院子裏捉迷藏,我躲在娘住的那間小房子的窗下,朱紅色的窗扉半掩,我隱隱約約聽見裏麵傳來寧姨母的話音“妹妹想想那後三所是什麼地方,人一旦進去,斷沒有能活著出來的”。我吃了一驚,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後三所”這個名稱。後來我問娘這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娘嚇了一跳,說我小孩子家亂說什麼。話雖如此,我卻明顯看到了娘眼裏的驚慌,怕娘生氣,以後我再沒提過有關後三所的事情了。離別朱府的時候,大娘就把我叫到一邊殷殷叮囑過,其中就有一條是堅決不要犯錯,若進了後三所那就凶多吉少。我方才知道,後三所原來是宮中關押宮嬪的地方,比之冷宮還要可怕。
    但是,我卻怎麼也想不到,那些人終究是要把我送到後三所才安心,因為隻有這樣,我對其造成的威脅才能取消。想到此,我反而平靜了,我靜靜地一路無言,任由那些宮女太監“護送”我來到位於宮中西北角的“後三所”。
    高大的圍牆裏,不知已有多少冤魂了,多我一個又如何?我的嘴角不由露出幾絲冷笑,在慘淡的晨光裏,我看到了幾間破敗的房裏空無一人,房內簡陋至極。雖然已交夏初,可是,後三所裏卻寒氣逼人,讓人渾身上下也說不出是哪兒不舒服。送我來的那幾位似乎也不願在此多呆,簡單的向此地看守的老太監宣過皇上的口諭之後就匆匆離開了。
    我坐在房內落滿灰塵的榻上一言不發,我也知道此事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隻能保持自己的沉默,也許這是我最後的自尊了。
    老太監拿著拂塵撣著桌上的灰塵,我被嗆得咳嗽了起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到了這兒,再尊貴的身子也得放得下來。”
    聞聽此言,我反而笑了。“公公,您提醒的很是,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當然我也不會把自己當成什麼尊貴的人的。”
    老太監聽我這樣說,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放下手中的拂塵,蹣跚著走到我跟前,躬身就要向我問安。我趕緊站起身來扶住了他的身子,不容許他再向我這個“罪婦”行禮。
    “娘娘恕奴才的無理,奴才在這兒當差十幾年了,還沒見過像您這樣鎮定的主子,那些犯了事的娘娘們來到這裏不是大喊就是大鬧,結果還不是沒見有誰能活著出去的。娘娘您這樣看得開,一看就不是尋常的人,您一定會有出頭之日的。”
    我笑著向他說:“後三所是什麼地方我心裏還是有數的,我還是要謝謝公公您方才對我所說的寬心話的。”
    “娘娘您千萬別客氣,奴才叫李德寶,以後您有事盡量吩咐,老奴能辦到的一定會給您辦到。”
    “原來是李公公,我沒有什麼需要的,在這兒給你添麻煩的日子是長是短我自個兒也拿不準,還望公公以後不嫌煩的才好。”我不卑不亢的暗示他,我不一定能給他帶來他所想象的榮華或者富貴。
    李公公看看天色已亮,便躬身退出去掃灑庭除。
    站在這個陳舊、空闊的後三所中,我心中反而異常的平靜。我不用再去管外麵的那些花紅柳綠的紛爭,也不必麵對那些個笑得那麼假的粉麵,我終於退出來了,盡管這次不是我主動地。
    外麵的天依舊陰沉,絲絲縷縷的細雨不知何時又從天而降,就像一縷縷的煙霧籠罩在這個沉默的似乎已不在人世的地方。
    粗糙的飯食折磨著人的腸胃,榻上的布衾下墊著的柴草硌得人渾身的骨頭都疼,沒有熱湯沐浴,更沒有熏香的氣息撲入鼻翼,有的隻是惡臭和鼠蟲的窸窸窣窣,李公公雖沒惡言惡語對我,但是也沒有再像第一天那樣和我多搭訕。我知道,他也是在相時而動,在探我的底細和虛實。
    我還能有什麼虛實?我已經是被人插進瓶中的失去水分的枯枝,隨時會有性命之憂。但是我想,那些人是在等我自生自滅吧,她們不想再在我身上花費氣力了,因為我已經不值得再用心了。皇上那晚對我的絕情已經判了我的“死刑”了!我是生是死已經不重要了,至少現在看來。
    後三所連花樹也不植,或許在皇宮所有人的眼裏,進入後三所橫豎是個死,種了花樹反而多餘。
    我用瓦礫在牆上劃記號來標識時日,因為我還記得,我被送來的那日正是三月十九,現在,牆上已經有了整整齊齊的許多道劃痕,每一道劃痕都那麼觸目驚心。
    我就這樣每天都在牆上劃一個記號,這樣我就知道又過去了一日,我又挺過了一天!可是,轉眼間劃到第39個記號的時候,我病倒了。在昏昏沉沉中我突然想起,離我的19歲生日還差兩天!
    惡心、嘔吐,甚至一看到食物就反胃,李公公慌了,因為雖然我是“罪婦”,但是皇上沒有下最後的旨意,我就還得活著,或者說出於最根本的人道也得對我救治,至於能不能救得過來,那就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在請示了宮中掌事的何淑妃後,太醫院來了一位年老的陳太醫。
    他診過脈後一言不發就離開了,也沒有開方子。在我,開不開方子無所謂,元煥在爹爹身邊,再說他還有賢的照顧,我也就放心了。
    也許,我的病已經無藥可治,這樣更好,我可以早一點見到娘親了。
    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屋子裏,我的心竟是平靜的可怕。外麵已是紗裳絲裙爭芳鬥秀了吧,我卻還穿著進來時所穿的家常的夾衣,但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奧熱,身體裏似乎還有絲絲的寒意透進去。那一圈細細的流蘇已經被我每日閑無事間扯禿了,隻留下短短的絲線似乎在嘲笑著它們曾經的妖嬈。
    我好像記不起來青是誰了,也記不起他和我肌膚相觸的那些個久遠的日子了。我進入了一種真實而又沒有意識的狀態當中,隻有,絲絲縷縷的寒氣是真實的,它們無孔不入的隨時隨地的鑽進我的骨髓當中,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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