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厚厚的氈簾，裏麵的說話聲聽得十分真切。賢寧不禁寒毛倒豎，攥緊了拳頭。
    “皇兄，我看這些年你是把他寵上天啦！你可別忘了，他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他是耶律倍的孫子！”
    “朕的心中，他就是朕的親生兒子！他就是太子！”
    “臣弟不過是替皇兄擔心！他為了一個宮奴，都敢公然假傳聖旨救下那個奴隸，難保哪一天他不篡位自立！”
    “篡位自立的恐怕是你！罨撒葛，你別以為朕不過問政事，你就可以胡亂非為，不要說朕還沒死，就是死了，皇位也輪不到你頭上！”
    “臣弟冤枉！臣弟冤枉死了！”
    ……
    須臾，中年男子灰溜溜的從皇帝的宮帳蟄出，迎麵正撞上賢寧，“皇叔！”賢寧恭敬的低頭。“哼！”罨撒葛甩開袍袖，推搡了一下賢寧，直衝衝的消失在暮色裏。
    賢寧給述律請安，順便告罪，關於擅救肖古一事，聽憑父皇發落。
    述律兀自灌著酒，沒有答話。賢寧忍不住，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父皇若不肯原諒兒臣，兒臣便長跪不起。”他接連不停的磕頭，血液慢慢的滲出來。
    “停下來！沒出息！”一隻碗砰砰的砸下來，摔成渣滓，述律怒不可遏的指著賢寧，“朕隻是恨你怎麼就不像我呢！一個奴隸，一個奴隸而已！奴隸就是奴隸！等同牛馬！朕說殺就殺！殺一個殺一雙，全憑朕意！朕若高興，把他們都殺了也使得！賢寧啊，你連殺個人都心疼，你讓父皇怎麼放心百年之後把江山交給你呀！我契丹，馬上得天下！刀劍裏頭論英雄！憑你——如何服眾！”他拍腿哀慟，渾濁的淚水奪眶而出。
    賢寧爬到他身邊，抱住他的腿，哭道，“兒臣有負父皇期望！隻是，兒臣救肖古另有隱情。”
    隱情？述律蹙眉，願聞其詳的板起臉。
    “兒臣，對她有情。”賢寧自己都搞不清楚，這句話，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權宜之計。
    述律滿滿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似不過癮，又捧起酒壇，灌了兩口。他抹了一把嘴唇，好笑的打量起心虛的賢寧，久久的，憋出一句話來，“你父皇我——這輩子，都不知道，喜歡一個女人，是啥味兒！”他嗤的擠出一聲笑，“沒想到，吾兒還是個情種。”他重新斟滿一碗酒遞給賢寧，“來，跟父皇一起喝！”
    賢寧狂烈的心跳終於平靜了一些，與述律對飲起來。酒至半酣，述律突然從氈子下麵抽出一疊布帛，扔給賢寧，“你自已選吧！都依你！”
    賢寧接過一看，臉騰地紅了。絹布上滿滿羅列著後族蕭姓中尚未婚嫁的女子名冊，在一個小小的角落，兩個字格外刺目。賢寧以手指蘸一點酒在那兩字上劃過一道，堅定的看著述律，“父皇，兒臣隻要她。”
    “蕭綽？”述律想了想，恍然大悟：“燕燕？不就是蕭思溫的三丫頭？不行不行，太小了！”
    “我等。”賢寧一字一句，不容置疑，“我會等她長大，多少年，都等。”
    這是述律沒有料到的。這個兒子，是他搶來的。但是，捫心自問，這麼多年來，這個看似柔弱的孩子，是否真的如他表麵那般的懦弱無能呢？或許，他隱藏著許多內在的東西，是自己未曾發覺的吧？一直擔心，百年之後，他守不住這個江山。也許，是自己多心了。他早已長大，他有了自己處事的方式，與自己不同，卻不一定不好。每一次，當父子之間有衝突的時候，不是都是他的柔弱戰勝了自己的強勢嗎？這一次，當然也不會例外。“隨你吧。”他推開酒壇，打了一個哈欠，“朕要睡覺了。朕沒心思想這些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