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它們收了！！！他們都不想轉世啊！！！你！你無恥！你黑心！……”
    ……
    “阿彌陀佛，”和尚垂目，聲色不動，“貧僧從未說過要超度他們。”
    “臭和……嗯？”我猛地打了個轉兒，“你說什麼？”
    “貧僧隻是暫將他們鎖在淨魂瓶中，待戾氣散盡，自然便會放他們出來。”
    “你你你！……你說真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我就說麼！我看上的人怎麼會心狠手辣、怎麼會道貌岸然、怎麼會正邪不分！看看吧看看吧，多麼聖潔優美而動人心魄的人啊……
    “和尚——我愛你！”雨過天晴了，興奮的我立馬吼了兩嗓子。
    房頂上漏著盆大的破洞，抬頭仰望，一片烏雲遮陽光，有烏鴉呱呱飛過……
    和尚將花瓶扶起，把我插在裏麵，撥著手中的念珠，轉身離去：“情愛一事，對貧僧是過眼煙雲，對世人是仙雲妙雨，施主還是以慎重為慮。”
    言下之意，兩兩相安，莫要言語騷擾。
    你……你這個木和尚……
    眼看著他跨出門檻，我猛然意識到，他不想帶我走！
    我的夢中情人，你怎能棄我於不顧！
    “你等等哎！等等啊！怎麼能不帶我走！？”我一個激靈，跳出瓶外，追在後麵大喊。
    雲兒悠悠飄過，陽光重新撒下萬丈光輝，普照九州，卻生生將我奔出門檻的半個身子逼了回來，饒是我躲得快，畫卷也被燒焦了一小角，滋滋地冒著煙。
    “哎喲……燙！……”我疼得打滾，撤回屋內，看著屋外的和尚，急得臉色通紅：“和尚你回來！我也是妖怪，你怎麼不收了我！？”
    他寬大的袈裟輕擺，雲淡風輕，“是鬼是妖又如何，施主並未作孽與人世，又為何讓貧僧收你？”
    “我……”我語塞，急得冒泡也想不出理由來，最後，心一橫，喊道：“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想害死小火兒和黑瞎子？萬一你一離開就想超度他們呢！”
    和尚歎了口氣，仍是不驚不怒，說道：“貧僧從不會出爾反爾，施主就放心吧。”
    “不行！我不放心！我要你帶著我，一路上看著他們我才放心！”
    和尚想了想，最後，終於重新邁回了屋中。
    我歡欣雀躍，扭扭身子，一個飛身便扒到了他身邊，涎皮賴臉看著他，道：“和尚，你是不是想帶我走了？”
    他將我從身上扯下來，細細打量了半晌，搖了搖頭，“你的能力太弱了，連陽光都不能見，得需要一個形體才行。”
    我搖頭晃腦，道：“我知道你有辦法，不急不急——”
    他又細看了我一會兒，眸中神思一閃，問道：“你這畫卷裏是什麼？”
    我呆了呆，呐呐道：“不知道……”
    “不知道？”和尚想了想，將念珠繞向腕上，接著便將畫卷一點點攤開了。
    我的紙麵又浸上了一層嫣紅，有種被他慢慢剝了衣裳的感覺，他專注的眼神，讓我覺得無所遁形，仿佛已經是赤身裸體，羞得閉上了眼，不敢看他。
    然而好一陣沒有動靜，我疑惑看向和尚，卻發現他已經攤開了畫卷，一雙墨色淺然的眸子緊盯著我，英眉緊鎖，似乎被蠱惑住了心神，又含著一絲惑然。
    “喂，和尚？”我試探地叫了一聲。
    他驀然回過神來，眼神一緊，卻不再看我，說道：“這畫上的人，可是你？”
    “什麼畫上的人？”我不解。想起來裏屋有一麵還算清楚的大銅鏡，便就著攤開的形狀跳了裏屋。
    第一次，將自己攤開的畫麵暴露在眼前。
    不知是紙張泛黃，還是銅鏡泛黃，微微扭曲的鏡裏，倒映出了一個風姿卓然的身影。刹那間，記憶裏最深的深處，仿佛突然湧上了一種強烈的悸動，想來卻又是一股化不開、道不明的悲傷。
    那個青年人，神采卓世，翩然風華，一身月白寬袍，靠坐於一座八角池亭的欄杆上，眉目含笑，目光越過蓮影搖曳的湖水，凝在了對岸的某一處，仿佛在遙望著什麼人。一邊的石桌上，一架古琴端放在香爐邊，琴弦凝著金色的陽光華彩，映襯著那絕世獨立的身影，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實。
    愈來愈強烈的熟悉感像海浪一般襲來，我惶惶然，阻擋不住的記憶零星破碎地落下來。
    你來了！
    你來聽我的琴，還是又要做什麼法，除什麼妖？
    我是賣身在這裏了，可是你有沒賣身，天天跑來這裏幹什麼？還老和我作對，不過今天本少爺心情好，看你都覺得比之前順眼了挺多……
    可是你在那裏呆站著幹嘛！？我身後難不成有妖怪，讓你這樣盯得死死的，還一聲不吭，裝嚴肅！
    ……
    一個清潤悅耳中帶著調侃聲音珠落玉盤般驀地炸響在腦中，那全都是——畫中人的語氣，我的記憶。
    對著鏡子呆愣了一小會兒，我轉身，卻看到和尚也進來了，正站在門邊，看著我，神色早已恢複淡然。
    “和尚，原來我以前長這個樣子啊！”我心情愉悅，蹦到他麵前。
    和尚眸中風平浪靜：“施主何出此言？”
    “什麼何出此言，”我理所當然道：“我不長這樣子那長什麼樣？”
    他不語。
    我又開口：“和尚，你說要一個形體，那這幅畫中的可行？”
    他沉吟，並不說話。
    “到底行不行，你說句話啊！”
    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
    哦也！很好很好，我終於有身體了！不過為什麼不早點打開這畫卷呢？不然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是這副破身子啊！我納悶加鬱悶中……
    一炷香之後。
    我酸筋痛骨地癱坐在地上，看著那兩隻瑩玉白皙的手，長籲短歎。和尚也真是，提供的方法太沒效率，害得我領悟了半天才悟出頭緒，凝住心神讓一縷魂魄散入那身子中，可是由於出來得太困難，掉出畫中之後便累得我腰酸背痛腿抽筋，癱在地上簡直起不來。
    不過——我看著頭頂上方風神俊秀的那人，傻嗬嗬的笑。這樣就能配得上他了吧！我現在的相貌，嘿嘿……
    和尚將那幅畫早已沒有了人物的畫收起，道：“施主，你這身子雖然能在承受得住陽光，但時辰不可太長，須得即時回到畫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啊？！”我鬱悶，原來還是不怎麼行：“那能曬多長時間？”
    “至多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差不多夠用了吧。
    我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半天，才軟綿綿地站起來，僵硬地邁出一步，還好，沒摔。
    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和尚身前，笑逐顏開。
    “和尚，我變成人了！”我笑。
    他隻是袈裟一拂，撣去些煙塵灰燼，轉身向外走去，說道：“該走了，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