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江邊轉眼間就到了，陳浩南把車停好，招呼素心她們下車，其他侍衛為她們分開人群，把她們引到鍾葵的人為他們預留的位置上。
    那是離主台很近的一個大竹棚，擺了一溜的長桌方凳，棚裏還有倆個小廝專門聽差，侍候他們這一行人。
    素心和陳浩南等人分別坐下，小廝們手腳利落地奉上茶點。素心四處張望，發現附近的都是些鄉紳富戶，他們攜家帶眷的來到這裏，男男女女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銀，丫環小廝簇擁著，歡聲笑語陣陣起伏，一派盛世繁華的風景。
    主台那邊，楊廣和鍾葵等府衙要人，本地名人端坐正中，侍衛親兵們衣著光鮮，台前一張方桌上的那艘黃澄澄的龍舟奪目耀眼，引得不少人爭先引頸觀看。
    蕭妃今天也一改平素的簡樸，以正規的王妃姿態裝扮出現。
    好個美麗高貴的女子！她身上正紅色翻領金彩紋繪小袖上衣，高腰寬擺齊地的多褶斜裙，顯得富麗瀟灑；濃密的青絲梳成大方端莊的百合髻，飾以鸞步鳳搖，珠翠花枝，麵目祥和，表情平靜親善，那氣度絕對是萬眾無一！
    她坐在晉王的身後側，和楊廣的白色對襟圓領闊袖長袍襯得天衣無縫。他們夫妻今天的衣著漂亮張揚，但不故作瀟灑；隨意，一切都在自然而然之中。總之有一種大氣、霸氣——霸氣之中又顯現著謙和。
    素心讚歎不已，不由得想起東宮的那個雲昭訓：簡直是雲泥之別！她心裏嘀咕：這樣的女人，方可母儀天下！
    “王妃真好看！”彩霞也發出低歎：“和王爺一起，就象神仙下凡。”
    陳浩南點頭，笑著說：“王妃以前是南梁國的公主啊，哪裏是其他女人可以比擬的？”
    恍惚看到楊廣的眼光遠遠地落到這邊，素心側過身去，為彩霞取來點心，笑道：“彩霞，你愛喝那種茶？這裏有好幾種呢。”
    ……
    龍舟賽進行的如火如荼，在如排山倒海的喝彩聲中，分組賽已經完結了，幾百支龍舟隊裏贏出的二十隊被安排休息一個時辰，然後繼續比賽，最後勝出的就是贏家！
    彩霞指著兩群離他們不遠的民眾，問：“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啊？王爺如此厚待他們！”
    素心抬眼看看，那是陳村張莊的村民，府衙把他們安置在靠近主台的空地，分了幾個大竹棚給他們，有酒有肉招待著，還有一隊親兵維護秩序。這些村民穿著晉王分發給他們的新衣服，躋身有錢人堆裏，略見拘謹，不過個個都麵帶興奮之色。
    “噢，那是王爺的貴客。”素心淺淺一笑，看到這些村民樂在其中，她也很高興。帶著內疚的心情，她盡力照顧這小女孩，說天南地北的趣事，逗她開心。
    這樣，素心就不必去理會自己那顆想逃離這裏的心。
    趁著健兒們休息的當兒，樂府派來的樂隊開始奏起歡樂的曲子。人們隨意走動，舒緩筋骨……
    “哈哈！該輪到小玉子了！”一個男子的笑語聲衝破嘈雜的聲浪，鑽入素心的耳朵，她的心跳了跳，忙掉頭去張望——那是幾丈外的一個大棚，裏麵一群紅男綠女，在肆無忌憚地縱聲笑鬧，酒食水果鮮花堆滿桌，丫環仆人環繞，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
    她的目光在那堆人裏搜尋了一遍又一遍，沒有見到聲音的主人。
    難道自己聽錯了？可……這分明是陳鳳啟的聲音！素心不死心地逐一仔細打量，依然沒任何發現。
    莫非他易容喬裝到此？接下來的時光，素心都精神恍惚，心不在焉，江麵上龍舟大賽的激烈爭奪在她眼裏仿佛皮影戲，可有可無。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群人身上，極力在一波賽過一波的聲浪中捕捉那熟悉的嗓音，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那邊……
    “嘩呀！居然是海陵郡的人贏了！”彩霞跳起來叫到。
    陳浩南道：“他們實力最強，勝出也是意料中的事。”其他侍衛私底下都有拿賽果打賭，此刻見到海陵郡楚鄉隊的大龍舟在鑼鼓聲中一馬當先衝到終點，就有人歡喜有人愁。
    素心一直注意的那幫人這時都歡天喜地大聲嚷嚷，顯得比任何人都高興，就猜想：也許他們來自海陵？也許我多心了？陳鳳啟很少這樣大笑的……
    胡思亂想中，海陵郡郡長帶著勝出的楚鄉隊全體成員風風光光地上台領獎，楊廣在眾人海嘯般的歡呼聲中把那艘沉甸甸的黃金龍舟遞到他們手上，郡長和龍舟隊隊長齊齊恭敬接住，轉身舉起向大眾展示，台上台下，大江兩岸，掌聲如潮水，鑼鼓聲震天……
    這時，素心在跳躍的人群裏，發現了一張肯定見過，但一時想不起是誰的臉。
    那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穿著淡褐色滾白邊的長袍，帶著黑色頭巾，在用一把扇子給身邊的人扇涼。他身邊的人斜倚在一張大藤椅裏，被其他人擋住了，看不到麵目。
    是誰呢？
    主台上，頒獎儀式結束了。沿江搭就的多個戲棚陸續開鑼，上演充滿佛道色彩的戲曲，有戲說觀音顯靈的，有誨人向善的佛經故事；更有精彩絕倫的封神演義故事，某某修煉得道白日升仙記……
    生動有趣的戲曲引得幾乎所有的民眾都看得津津有味，悠然神往。
    陳浩南用力一拍素心的肩膀，笑道：“阿新，這樣的巧法子也隻有你才能想得出來，我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素心被拍得回頭呲牙咧嘴道：“陳大哥，我們是自己人，就不必說反話啦！我的確是個專攻旁門左道的人，不消你提點，我自己很清楚……嗬嗬。”
    彩霞得知素心是策劃人之一，嘴裏不說，看這個“餘公子”的眼光裏又多了幾分欣賞。
    素心呆呆望著彩霞紅粉霏霏的小臉，亂成一團麻的腦子裏忽然掠過一個人順從單純的臉，啊！她猛然回首，急忙去找那張臉——她終於想起來了，是玉樓！
    那個隋軍攻陷建康城的晚上，陳鳳啟曾帶過素心到他家裏的那個玉樓！
    方才那聲“小玉子”肯定是陳鳳啟在喚他！
    素心按捺住要立即站起來走過去的衝動，平息一下呼吸，對彩霞說：“彩霞，我去去就回來。”
    陳浩南見素心要單獨出去，馬上帶著兩個侍衛跟上。
    “啊，不用，我想自己走走。”她想自己過去看看，這幾位大哥跟著，會壞事的！
    陳浩南不置可否，隻是笑笑，依然跟著她。
    素心用腳趾頭都想的出來，必然是他們主人的命令。真要命，連走動的自由都沒有了！
    她無奈地慢慢穿過人群，看似毫無目的地繞了一個圈，邊走邊和陳浩南指東點西，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向相反的方向，自己卻抓緊每個機會快速在那群人中搜索……
    換了幾個角度，試圖去看清楚那個斜靠在藤椅人。
    ……看到了，看到了，讓人一見難忘的星目劍眉，稍微有一點點勾的鷹鼻，以前冷傲的嘴角此刻正綻放著不羈的微笑——是他！真的是陳鳳啟！
    他今天一身海藍色的開襟錦袍，灰白色的靴子，頭發結在腦後，看上去既瀟灑又風流脫俗，手裏拿著杯酒，在和玉樓後麵的男人說了句什麼，那男人仰首大笑。
    陳鳳啟好像也在笑，可是他的眼裏結著萬年寒冰！
    望著立在他身邊那玉樓靦腆的笑容……他們一起經曆的點點滴滴在素心眼前浮現，他沒事！這真好……可她不明白為何他們會在這裏，會和這群看起來浮誇輕佻的男女一塊兒尋歡取樂。
    不容她細想，緊接著，更讓素心眼角狂跳的一幕出現在眼前：那大笑的男人附身上前，把毛茸茸的手搭在陳鳳啟的肩上，親昵地把自己手裏的一塊什麼東西喂到他嘴邊！
    他漫不經心地笑笑，張開嘴銜住，並不馬上吃進去，而是牢牢地看著對方，慢慢地把那塊食物卷進嘴裏……
    陳鳳啟這副樣子，渾身上下散發著危險卻極其吸引的氣息，充滿令人甘心與之同墮地獄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