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章·陸(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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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人群多麼擁擠,無論從萊爾的角度能看到多少引起騷動的這兩個“不速之客”,他都知道那是誰。
腦海裏,那銀灰色的頭發隨風揚起,額前的發因此淩亂,男子用綴著紅色寶石戒指的纖長手指撥開擋在視線裏的發,那如同鑲著金邊淡琥珀色瞳眸靜靜注視著自己,片刻間隻是沉默地站在十字路口,然後微微啟開唇角,笑意闌珊。你無法再把他比作天使,因為他和羅伊是如此的不同,他們一樣的完美,一樣的無與倫比,可是你清楚明白這之間的懸殊,無法用言語形容。就好像無數藝術家筆下的維納斯,有時是畫有時是詩,愛與美淋漓盡致,但一切在看到本尊時,他們便頹然光彩不在了。
萊爾不敢呼吸,害怕一鬆懈心髒就從嘴裏跳出來。在眾人無意識地朝前移動時,他卻不住地往後瑟縮。又來了,他本能地恐懼著,可始終無法用理智分析出恐懼的原因。他獨自一人,逐漸退出越來越躁動不安的人群,朝牆角後退,直到後背緊緊貼著冰涼的石英石牆壁,他想逃跑,可就同他看見羅伊時的反應一樣,他的腦部指令完全不受控製。
“少爺!少爺!你還好嗎?!需不需要回房休息,還是您想先來杯水。”年輕的女傭多瑞斯此刻出現在萊爾的身邊,錯落向前聚攏的人群裏,這個姑娘的擔憂看上去是如此突兀,好像這空間裏隻有她的時差和萊爾落在一個點上。
她急切地詢問讓還未隨人群離得太遠的海伊回過神來,可海伊目前還不能離開,因為他的老主子帕爾維奇身邊仍有安全死角,他需要隨時待在他的身邊。他用無線通訊器聯絡走廊巡視的保鏢馬上回到萊維身邊貼身保護。
多瑞斯向還沒有受美色誘惑波及的酒伺要了一杯白水,送到萊爾手邊。
萊爾拿起杯子,還沒有端穏便晃倒在地,不合時宜的撕心響聲鼓穿耳膜。他驚慌失措地看著腳邊的玻璃碎渣,附著起伏地胸口頹自失了神,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籠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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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下去了,”羅斯說,“你要讓我袖手旁觀到什麼時候。”她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繼續生氣地道:“我現在無法不去同情他!你能相信他居然被撇在一邊麼!?我以為那該死的管家會過去待在他的身邊,可是你看到嗎?他根本無動於衷!與其讓這孩子的肉體免受傷害,還不如嗬護他的靈魂、他脆弱的心更來得切實可行一點!”她嘴裏不停“嗤嗤”哼吟著,句末補了一聲:“不是嗎?”
勒基看傻了眼。羅斯雖鮮見大家閨秀的脂粉氣,卻也很少在自己麵前表現出粗魯的一麵。她剛才那一段慷慨激揚,讓勒基著實眼前一亮。——這姑娘是這樣一個正義感爆棚的孩子麼?還是因為對象是萊爾。
“可是列維他讓我們什麼都別做。”羅伊無奈地道。
“或者你試試也摔碎一隻玻璃杯,借機劃破手指頭什麼的。”勒基的話總在柔軟處紮針,“可我想人們的注意力頂多是集中在你的身上,而不會多關心萊爾一眼。”
“如果可以,我早就這麼做了。”羅伊再次無奈地說,“你我都知道我們是無法違逆列維的要求的。”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羅斯憤憤地回嘴。
“羅斯,你冷靜點。列維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也不能一開始就寵壞那孩子不是嗎?”羅伊擺出難能可貴的成熟口吻,勸說著:“我隻是提醒一下——萊爾不是任何人的,也不會是你的,不要理所當然一相情願地以為隻有你一個人在替他著急和擔心。”
說罷,羅伊躍然而出的犀利不禁令羅斯感到害怕,勒基也不免失語。羅伊是純血的貴族,他有這個能耐,若不是他與列維的契約在先(貴族血盟是嚴格遵守從屬秩序的),他說不定會毫不留情地奔上去抽幹在場所有大動脈裏的血。
勒基也分明在那一刹看見他周身起得變化,他肩膀略微下沉,瞳孔朝上下中心兩點拉伸,逐漸呈現橄欖狀,並有收縮的趨勢,低下臉的同時,視線卻越來越往高出位移。——那是帶有侵略性的防禦姿勢,他和羅斯心裏再清楚不過了。
該死!羅伊,該冷靜的是你。“好了好了,既然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先靜觀其變。不是還有那姑娘在他身邊嗎?她身上的倒時香還能堅持一會兒時間。”勒基顯然在安撫羅伊的焦躁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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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請務必保持你貴族的氣量。難道你還想重蹈覆轍麼?”那耳語般地呢喃又在羅伊的周身旋轉起來。
“不,請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你,那麼就請照我說的做,好麼?”
“。。。。。。列維。”
“我會解開你和羅斯的束縛令,我需要你們兩人站在那孩子的身邊。但是除了道謝,我希望你們不要做其他多餘的事情。”
“道謝?”
“你們的禮服,親愛的羅伊維德•範波爾•卡農(Royvotton•Febower•Kanon)。”
羅伊緩緩放送肩膀,釋然笑了,由衷歡地,“謹遵我血盟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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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裏又是另一番景致。人們為列維斯因和帕爾斯基留出足夠寬敞的空間,大家都很期待接下去的事態發展,一邊擔心著被“舞台”中心輻射而來的氣浪灼傷。那兒,海伊、塔德和拉提斯站在人群的最前端。滿臉濃油地老家夥額前沁出汗水,他作為一族之首,也不願就此失了掩麵,努力保持氣定神閑的模樣,以海耶家族未來丈人的姿態自恃著。
在長足彼此的默聲對峙後,列維揚起一笑打破僵局。
“我叫列維斯因。”
那溫柔的話語如綿長的悠揚的歌曲,不是吟唱,而是從唇齒間流淌出來。他們絲毫不覺得奇怪,奇怪為什麼這個陌生的男人會先於塔德開口,又為什麼如此有著令人豔羨的領袖氣質,當然他們本身怕是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琢磨這些奇怪,因為這個人看上去仿佛就該似那國王君臨天下般。說著,他伸出手。
“不,不,哪裏的話。您的大駕光臨才是令海耶蓬蓽生輝。”帕爾維奇如此回應,不免周身一熱,伸手上去也握了握,他自感似有絲不悅,可額前頃刻便滲出了汗。
“您客氣了。我正想同您說明我這位陌生人不請自來的前因後果。”
帕爾維奇突地語塞,有些不情願地道:“願聽其詳。”
“是這樣的。早前,我邂逅了一位自稱是黑梅重要人物的老者,我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可不想他卻得了重病命不久矣,是我陪伴了他度過難熬的最後時光,並祈禱能給他帶去安慰。便在前一周,上帝終於眷顧了他,彌留之際,他委托我務必要將這份親筆書函和這隻盒子親自交予您的手中。他對我的信任讓我深感榮幸和感動,答應了下來。老紳士一再強調,我隻消憑此函便能得到您的款待,但請相信我此行的誠意並非為貪圖享樂而來。”他頓了頓,繼續說:“就在我為如何拜訪憂心時,得知我的老朋友卡農將回他的故土伊丹東,出席您的這次晚宴。在我再三的懇求下,老卡農勉為其難地答應了我厚顏的請求。故下,我來到您的麵前,抱著惶恐之心將這份囑托傳達給您。逾矩在先不敢奢求其他,任務完成後我便會離開。”
他的坦誠絲毫不亞於帕爾維奇的謙恭,他的容貌和神秘氣質更給他的理由加重了砝碼。
緊隨其後,塔德將一隻鑲有祖母綠寶石的精美梨木匣子和燙有族徽蠟封的手信一並遞去海伊夫斯基的手裏,待海伊確認過信件和梨木盒子上黑莓徽印後,交給帕奇。
帕爾維奇看一眼封蠟上的徽印——不會有錯,由歐石楠和彈指婆婆編製的花圈圍繞著蛇形阿爾法,正中是三葉黑梅。海伊給他拿來一把餐刀,帕基利索地將封蠟揭開,展現在眼前的是從頭到尾讓帕奇感動到落淚的字跡——如果沒錯,那是曾經照顧自己的前頭目個人顧問列梅爾•龐德的字跡。
“列梅爾死了。”說罷,潸然淚下。一旁,海伊也吃驚不小,那是他已經退了休的師傅,座下也發出陣陣唏噓。
他啜泣著繼續將信件看完,就在翻開第二頁時,他的表情大變,從震驚開始,一路轉變成疑惑、深思熟慮、焦躁。。。。。。他抬頭看一眼列維,再回顧字裏行間,在看到落款時,他下定決心般地撐圓了眸子,迅速打開那隻梨木盒子。那是典型的特洛伊機關盒,他嫻熟的將他打開。
隻是看了一眼,帕爾維奇便將其恢複原狀,並從懷裏掏出火機迅速將信紙點燃,就在別人還在震驚時,信紙已在他的手裏熊熊燃燒起來,海伊馬上命酒伺拿了杯水,帕奇心領神會,將幾乎燃燼的信紙扔了進去,空氣彌漫一陣燒焦的糊味兒。
他沉靜半會兒,醞釀著接下去要說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隻有站在麵前的列維斯因,他不假思索地朝人群外張望。
列維綻放起笑容,朝拉提斯家的姑娘走去。
薩爾娜滿顏錯愕,吃驚地張開嘴巴,我們都知道她在想什麼,可是——
“赫拉,能煩請你給我讓道麼?”列維幾乎用和萊維相同的諷刺口吻說著,可從這張紅唇中吐出的話,任誰都不知道背後的真意。
薩爾娜還沒從自己的美夢中醒來,腳卻已經不聽使喚地朝一旁退了去,緊接著,她身後的人們也效仿著給列維讓開了路。
※
列隊的盡頭,人們忽略的牆角下,那三個孩子的組合有些奇妙。視線中泛起微妙的漣漪,在腦海裏清脆地叮咚作響,仿佛迎麵吹來晚風,搖曳窗頭的風鈴,在無從察覺的靜謐天堂吟誦詩篇。
列維斯因於萊爾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淺琥珀色的眼睛裏,那像牡鹿般孱弱的可愛小家夥正望著自己瑟瑟發抖。他按耐不住嗤笑,咯咯聲先從鼻腔裏兀自冒出來,接著是滿溢出心扉,嬉鬧得逞的得意大笑。他捧著肚子,想把按下的笑穴關掉,可無論自己如何努力,聳抖著肩膀任然沒有停下半秒的意思。
羅伊和羅斯瞧見他此刻的模樣都有點手足無措了,就連剛想走上前去的勒基也看著他如此奇怪的舉動而出了神,怔怔站在當下不置可否。
站在羅伊兄妹中間的萊爾維特利克斯驚恐之餘不免困惑,甚至在心底某處無意識地竄起小小的憤怒火苗。
他清楚明白這個男人是在嘲笑自己,卻也掩飾不了見到他的恐懼。他無法理解眾人為何待他如此親近,就好像他是個本就該出現在這裏的上賓。這一臉傻瓜般嗤笑的男人,他的眼睛裏沒有焦點,他的殷勤都是裝出來的虛情假意,就連帕基爺爺都被實實在在擺了一道。那個看上去幹練的助手(也許是仆人)眼裏不經意流露出的盡是不友好地犀利冷色。
越過他,萊爾看見站在遠處從未有過陌生感的海伊——他已經習慣近距離看著的人,這會兒就像毫不相幹的家夥一樣站在人群的最前端,眼裏找不到光彩。帕基爺爺正盯著此處緊緊皺起眉毛,簡直是在萊爾已經無法再承受的脆弱神經上給以致命一擊。他在心底翻掏著的炙熱岩漿,在胸口彙聚著的滾滾熱浪,以及雷電大作狂風暴雨般的熱鬧舞台,萊爾如蓄勢已久的火山震顫著搖晃地麵,轟然爆發——
“都給我離這個男人遠點兒!”萊爾嘶吼出這句連自己都無法確切明白的話來。
列維使勁克製住想繼續大笑的衝動,不以為意地說:“我能把它當做是你的表白麼,萊爾?”
他在叫他的名字,不管他是如何得知,而他又是否接受。
“你這個騙子!這個混蛋!你一再蠱惑人心動搖所有人的意誌!”
撇開前兩句,單從某種意義上判斷,的確說的沒錯,萊爾。羅伊兀自點了點頭。
“在場所有人都能為我作證,我隻是站在你的麵前,還什麼都沒幹呢。”列維說著,像是久未見麵的老友,那樣氣定神閑又寵溺著的口吻。
列維斯因有這麼說過話麼?他的詩段,他的矜持,這會兒都上哪兒去了?他還打算折騰這小家夥多久?勒基不自覺的揚起眉毛,他今天可滿是意外收獲,下意識又轉眼再看了看羅斯。
“可是——!”萊爾毫無抵抗力地轉折,但,也隻是轉折罷了。
“我希望這種玩弄獵物的戲碼快點兒結束。”羅斯咬著嘴唇輕聲說道。
“可是你沒看到列維完全樂在其中嘛?”羅伊也呢喃著湊近羅斯說著。
“我看到了。而且塔德都快石化了。”勒基補充。
“笨蛋!他聽得到啦!”羅斯給在舞台背後的爭吵畫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