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獨霸天下之紀元聖帝 鳳凰神殿萬人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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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成為他心底長久的夢魘,揮不走、抹不掉,捆縛著他的靈魂。如今,一晃已是十多年的光景了。
那時他剛十四歲,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便獨身在外遊學一年。就在回京的途中,他遭遇了一場變故,自此改變了他整個人生。適逢幹旱,不少人家顆粒無收,他一路行來,隻看到百姓的淒慘情狀,而朝廷卻不理不顧,甚至於夜夜笙歌。當時的他,悲憤異常——那是一種悲天憫人實則孤高自傲的所謂慈悲心。
……於緩解百姓的痛苦,卻無半分作用。
一日,他趕不及去城內,便隻好借宿在一農戶家。半夜的時候,他被一陣喧鬧給驚醒,遂看到窗戶紙上交錯著幢幢的人影,耳邊是一陣激憤的叫喊聲夾雜著隱約的啼哭。驚訝莫名,他隨即起身出去查探,跟著那些匆忙的鄉民們一起來到了村口,便見到那讓他永生不能忘記的一幕。
數十根樹幹搭建的簡單祭台上,四五個稚童被捆在那裏,一個穿著白衣戴著白頭巾的男人,手中執刀,便依次地割開孩子的頸項,另一人則是手執祭器接著噴湧而出的鮮血。其他被困的孩子見到這駭人的場景,哭得驚天動地。
他急忙阻止這種行為,被鄉民們架住不能動,那時才知,這是一場祭典——以童子之血祈願上天的悲憫,以童子之骸求得神靈的幫助。聞言,他驚怒交加,義憤填膺地指責著那些愚昧的鄉民,卻被一個老者堵了回來。
那老人說,“公子出身高貴,可曾懂得貧民的辛苦?公子遊學四方,又了解了幾分人情世故?公子心比天高,可能求得蒼天放我黎民百姓一條活路?”
祭典終究繼續,他渾身不能動,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孩子活生生地被放血而亡。所有的悲憫,所有的同情,在此刻俱化作雲煙,他隻能無望地看著一場悲劇在自己麵前上演。他自始至終在觀看,也心知肚明該阻止,卻最終無能為力。
他恍惚地回到借宿的農家,整個人如同經曆了一場生死殊鬥,虛軟無力而絕望,直到看到那家人抱頭痛哭,他們嘴裏口口聲聲喊著“舍不得”,乞求著諒解,才知,這一片鄉裏都要舉行這場祭典,隻是鄉民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在麵前,便在各鄉間調換,以他鄉的童子來祈天。
回到京城,他立刻請求自己的父親下令杜絕這種行為,卻被堵了回來。柳子問隻是反問著他,“刑律早有殺人償命,又何故出現此種行為?朝廷早知百姓疾苦,又何故漠不關心?自古逢遇天災人禍,民間便曾有易子而食,折骸而炊,是為何故?便是今日我下令杜絕,你又如何得知那些暗地裏的舉措?今日我得知了鄉民這一舉措,所有的人都是凶手,我又該以何罪論處?”
他無話可回。很多東西,他從書裏學得,也曾嗟歎也曾指責,卻遠遠不及親眼所見到的那般……驚駭而絕望。
次年,他參加科考,遂堅定地入朝為官。曾經的舊願,也被徹底拋卻腦後,所謂縱馬走江湖,看星觀月以天地為穹廬,嚐人間冷暖著寫百味之書,實則是多麼奢侈的一種想法。若不得果腹蔽體,何談那些風雅的興致。
眼前,一簇水草被急流卷動搖晃著。柳意收回視線,微偏過頭,看到司蒼卿冷淡的麵容,對方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抿了下唇,遂幾分不自在地說道,“……臣似乎不該占用了皇上的時間,盡在這裏說這些有的沒的之事。”
司蒼卿冷淡地看著對方那略帶滄桑的麵容,這些日子在這裏的日夜視察和安頓,讓這人的氣色看起來不甚好。他冷漠地開口,“那些事情,與爾何幹?”
百姓之苦,無論是盛世還是亂世都無法完全避免的;那種易子而食之行為,責任不在於哪一人,可說是天災難免,可說是朝廷不仁、官員不德,也可說是百姓無知。那件事情,從頭到尾就不曾與這人有何關係,他不理解這人為何會這般負疚。
人之力,本就有限,又何必背負那些自己根本就無法負擔的包袱?
柳意身體微震,神情頓時幾分複雜,遂垂下眼瞼,遮住眼中的萬般情緒,隻是輕聲回道:“古之聖人便雲,達濟天下而窮善己身,所以,臣也想透,隻得盡力而為。”
隻是那以童子祭天之事,卻怎麼也無法從心裏磨滅……他恨,有心卻無力;親眼看著整場祭典,仿佛他也是其中的一員,也是將孩子們推上屠刀下的幫凶之一。
司蒼卿眺望著湯湯河麵,遠處,一葉扁舟出沒水浪間。
“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為人則盡矣。”
這人一貫冷漠的語調,難得帶了些許人情味,算不得開解,隻是告知,卻讓柳意微微愣住,靜默地凝視著司蒼卿的側臉,線條勾畫出冷酷無情的意味。
◇蒼◇寰◇七◇宮◇
微有恍惚。
這個剛及弱冠的年輕帝王,殺伐決斷,更是冷酷無情,他可以下著屠殺令而麵不改色,他可以耳聽著悲啼慟哭而毫不動容。這般冷硬,可謂令人心寒。
隻是,身在天位,自古以來,卻沒有哪個皇帝做得比他更好。他冷漠,卻常事事躬身;他無情,卻總是盡責盡心處理著朝政。
“哈哈哈……”
前方孩童,嬉鬧著,傳來一陣清脆歡悅的笑聲。
柳意便忽然想起了那日,那個孩子王小虎,很喜歡來找司蒼卿,不時地送來一些鄉間野果。有時候,小虎會偷偷地盯著司蒼卿手上的扳指看,顯然是極為喜愛。結果,司蒼卿便非常出人意料地將扳指摘下來送給了小虎,這一舉動,便是他的枕邊人承天碧都吃驚異常。
無意識地看向司蒼卿光潔的手,如今抓著一把濕漉漉的菱角,著實不符合他的形象呢!柳意不由得露出一個淺笑,在民間,人們都說喜愛孩子的人都有一顆柔軟的心。那麼……
心底不由得勾起了幾許好奇,這個冷酷的帝王,是不是也有一顆柔軟的心呢?
“看什麼?”
清冷的嗓音將柳意自情緒裏驚醒,他幾分不自在地偏開視線,道:“臣沒看什麼……”
司蒼卿沒有管他,隻是垂眸盯著手中的菱角,冰涼的水不小心呢弄濕了衣袖,隨即將菱角遞到柳意麵前。
有些不解,柳意茫然地看著對方,隻聽這人道:“我不會弄。”
“嗬,”柳意不由得笑出聲,神色舒緩,小心地接過來,輕聲道:“那我剝給皇上吃吧?”
司蒼卿滿不在意地應了聲好。
圩埂下,兩道頎長的身影並肩站在那裏,似是欣賞著這美輪美奐的鄉間景致,偶爾會有一兩句交談。在他們的不遠處,孩子們來回跑著,有時個子最大的那個會跑到他們身邊,手裏舉著什麼東西。
這片鄉野,充溢著寧靜安詳。
又是一些日子,承天碧和那些醫者幾乎是日夜不停地為百姓們救治,其他鄉親們也積極配合著。除此綠楊鄉,其他十一鄉也不斷傳來消息,情況令人鼓舞。
眼看著所有人都開始好轉起來,官兵們則按照承天碧的指示,將那麼被染毒者用過的東西和住過的房屋都給處理掉。
雖然暫時無家可歸,但是鄉民們卻各個歡躍,原本被轉移走的人們,也陸續地回來,那裏是他們世代居住的故園,俱是舍不得離開。
已是十一月天,天很冷。
柳意站在人群之前,看著鄉民們和自己的親人抱頭痛哭的場麵,神情不由得微微鬆動。許久,待眾人漸漸平複之後,他徐緩開口:
“今瘟毒被驅,鄉親們再不用擔憂,房舍雖毀,朝廷會在近日發放款餉到各鄉,以助各位重建屋舍並安然度過寒冬。本相在此感激所有鄉親,能夠如此信任朝廷,不躁不亂、互相幫扶,我蒼寰有爾等,實乃天賜福祉。”
聽著柳意的話,鄉親們俱是涕淚皆下,這些日子的惶恐終是讓眾人難再壓抑情緒。
看著重新亂起來的場麵,柳意隻是抿唇,微微偏頭,看向那邊負手眺望的司蒼卿,那人的身旁,小虎正在眉飛眼笑地比劃著什麼。
“……謝、多謝丞相大人!”
柳意被驚回神,隻見鄉親們俱是跪下,感激涕零地磕著頭,嘴裏的話語不一地喊著,大體是感激和慶幸。
鄉親們這般袒-露的感恩戴德,讓柳意幾分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各位鄉親,瘟毒被除、鄉民得救,其實該應感謝各位大夫的盡心盡力,以及我蒼寰將士不畏危險以命護衛……更應感謝……我蒼寰聖主,心係蒼生,若非吾皇親自涉險,解藥恐不得這般順利製出!”
雖然不太理解他的意思,鄉親們卻俱是頷首附和,跟著拜跪齊呼“吾皇英明”。
微一笑,柳意正要再開口,卻猛然一驚,遠處村口,一撥手持兵器盾牌的人,黑壓壓地朝這邊奔來。
司蒼卿也早已發現,冷酷地盯著越來越近的亂徒,站在那裏,一動未動。
【參考資料】《孟子》《公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