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止了。
    不是這裏的時間，而是那保持著疾衝動作的人，像木偶忽然失去引線，隻剩下一堆僵死的木頭。
    奇柏身後的年輕人，也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事實上，風兒什麼也沒做。
    他隻是看了他們一眼，漠然。
    重要的不是他的情緒，而是他的眼睛本身。
    那是黑色的淵，是隱藏在世界最深處的黑暗，無法用任何與黑色相關的事物來比擬，因為它就是黑暗。
    和他的目光相接的一瞬，竟有活生生地沉入到地底下的感覺……
    “嗚…”奇蘿忽然嗚咽起來，藕似的手臂順勢攬上了風兒的脖子，“來和我玩嘛…不要管他們。”
    風兒的視線漸漸下移，移到她臉上的時候，再次變回了一直以來的純淨，純淨而且直接。
    她救了他們。
    有著優美卷發的年輕人先回過了神來，調整了一下臉上僵硬的表情，上前拉起奇柏的胳膊，轉身就走。
    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他們從剛才的洞林鑽進另一片林子。
    這裏，是木精的棲息地。
    沒有人可以想象，樹洞之中居然會有泉水，而現在，他們麵前的，則是整個洞中最大的一口泉。枯木裂開，在裂口處流出清澈的泉，泉落入一片小小的湖，湖則因周圍的綠而變得幽深。圍繞在湖水周圍的，是高矮錯落的秀木，豐潤的葉和藤織成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網，某種程度上算得別致小巧的居所，透過濃密的葉片去，能看到有些網中，正休息著綠色的精靈。
    他們有著和人類一樣的膚色與樣貌，隻是那一頭綠發，始終不曾改變。
    奇柏在泉水旁的一棵躺倒的巨大枯樹上坐了下來，像坐在一張舒服寬大的椅子上，他身邊的年輕人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兒，終究也在他身邊坐下了。
    “沃若，你怎麼看？”奇柏自然是在和身邊的人說話。
    沃若一時沒有做聲，漫不經心似的，用手梳理著自己的頭發。
    “把這種危險的東西放在這裏，我不信你們一點意見也沒有！”
    “有倒是有，”沃若抬眼看了看他，“可是沒辦法。”
    “他們說了沒有，什麼時候把他帶走？”
    “沒說，還得看他一陣子吧。”
    片刻的沉默。
    奇柏看了看四周，頹然地把頭低了：“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不變成這個樣子……”
    沃若愣了一下，嘴角咧開了一個類似於譏諷的笑容，不過倒是很友好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又說這種話了，小心讓他們聽到啊。”
    這時腳下有活物經過了：一隻很大的螞蚱，還有一個和身體比起來，腦袋大得出奇的小小綠色身影。
    兩人一直注視著它們消失在深草之中。
    “不過是幾十年以前，”沃若伸手指了指剛才的活物經過的痕跡，“我們也就是那個樣子。”
    “我倒是一直沒覺得變成現在這樣有什麼好。”
    “哈，人可不能得了便宜賣乖啊。”
    “你真以為你自己是人？”
    沃若很誇張地笑了笑，意思是你這個玩笑開得還算不錯。
    “真的，”奇柏的眉頭又擰在了一起，看來他一天到晚極少有開心的時候，“當初族裏決定這事的時候，我就覺得心慌…現在，是越來越心慌了。”
    “有什麼好慌的呢。”
    “那些家夥…給了我們現在身體的家夥，不是從那以後一直在利用大家嗎…我就是不清楚，是隻有我一個人這樣想，還是……”
    沃若忽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們左上空的不遠處，一個小小的綠色網兜裏，有一個木精的少年正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奇柏笑得淒然：“你看，就像現在，連自己人都要防著，說話都不能大聲。”
    沃若隻是聳了聳肩，表示他覺得無所謂。
    這時，整個樹洞中，都響起了一聲清潤的笛音。那是葉片吹出的音，不同的葉，有著不一樣的音色…而現在這一種，叫做“迎客音”。
    奇柏站了起來：“那些人，來了。”
    ……
    “還要放在這裏多久…請您給個指示吧。”衰老的聲音，在微微顫抖。深而幽暗的樹洞裏，這樣的聲音顯得愈發蒼涼。
    “哈哈，再等等嘛，再等等。”回答的人卻好像很愉快，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像極了某種鋸木頭的“嘎嘎”聲。
    “可以可以…隻不過，我們這的小孩子偶爾淘氣，昨天的時候，就有一個孩子被掰折了腿了……”
    “你們可以告訴族裏的人，不要接近他就好了。”那“嘎嘎”的幹笑聲又開始說話了，“他餓不死，不需要吃飯，你們也用不著送飯，就當他是塊木頭，放在那裏，你們該怎麼過就怎麼過。”
    “話是這樣說……”老人絮絮地說著，像有著滿腹的委屈又不敢大聲一般，“我們還是希望……”
    “好了，我知道了。”
    “是…老朽再不囉嗦了。”
    幽暗的樹洞裏，有一棵巨大的樹從洞頂斜穿了出去，變成了一張天然的會客桌，而它旁邊的幾個木墩子，則成了貴客的座椅。
    這確實是一間會客室，隻不過，小型兼之秘密一些罷了。
    因為現在坐在長老麵前的家夥，不喜歡光。
    他的整個人身上，都沒有一絲亮色，黑色的呢子大衣，翹起來的兩條黑色的腿，不經意間露出的手上，有著黑色的指甲，而最顯眼的是他的臉……
    他的臉根本就看不清。
    因為，那裏有一頂帽簷極大的，能把一切都遮住的黑色禮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