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亮了，當他們終於靠著兩條腿走到火車站附近的時候。
    一路上，莫名幾次提出要把甜兒背起來，都被她拒絕了。可現在，眼看著就要到了，甜兒卻忽然上前拽住了莫名袖子。
    “走不動了麼。”莫名低下頭“看”著她。
    甜兒點了點頭，然後被抱了起來。
    三個人繼續往前走。
    前麵是一片空曠的大雪地，背後，是剛剛被甩下的墨綠鬆林。不算小的車站就佇立在雪裏，像這裏的守護者一般，在稀微的晨光裏靜默著。
    風兒忽然“啊”的叫了出來。
    莫名感覺到甜兒正在自己懷裏發抖。
    “風兒，是什麼。”
    “那輛車。”
    “黑色的吉普麼。”
    “是。”
    正說著，車上，便走下了人來。
    那人當然是朝著他們走過來的。
    甜兒把頭紮進了莫名懷裏，像躲避危險的鴕鳥。
    “卓婭，”那人的嗓子都有些啞了，“回去吧。”
    風兒上前一步：“恒軍，出了什麼事了？”
    恒軍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呢子大衣，頭上也沒戴帽子，冷風把他的臉刺得通紅，連眼睛都一起紅了。
    看來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的結果。
    “卓婭的奶奶，快要不行了，”恒軍啞著嗓子，憔悴地看著莫名懷裏的甜兒，可是甜兒卻不看他，“臨走前，想看看卓婭。”
    莫名拍了拍甜兒的腦袋：“甜兒，看看哥哥。”
    甜兒細弱的肩膀在莫名懷裏不斷抖動，卻一直不肯轉過頭來。
    恒軍無力地笑笑：“好吧…算了吧。我回去就說，沒有看到你們。”
    風兒忍不住問：“你這兩天，一直在這裏等？”
    恒軍點了點頭：“要想去別的地方，是一定要來火車站的，所以，我就想在這裏堵你們。”
    莫名的表情沉重而歉疚：“很抱歉。老夫人是什麼時候病倒的呢？”
    “那天回家以後，發現家裏已經亂成一片了。大家找了個天翻地覆，怎麼也想不到卓婭是跟你們一起走了。”恒軍說著，又苦澀地笑了笑，“可是，阿加塔因為良心不安，把這件事說了出來，老太太就哭著喊著，要把你們找回來，上了歲數的人，這麼一急，一氣，就病倒了。”
    風兒把目光投向了莫名，不過似乎並不怎麼關心。
    “甜兒，”莫名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你自己的意思呢？”
    甜兒縮在莫名懷裏，一聲不吭。
    “卓婭！你一點良心都沒有嗎？！奶奶就要死了，你也不回去看看嗎？！”恒軍終於憤怒了。
    風兒在一旁冷冷道：“回去了，還能讓她出來嗎？”
    恒軍驚愕地看著他，一時呆住了：“沒想到…你們居然，是這種人！”
    莫名淺笑淡淡，笑容裏依舊是滿滿的歉疚：“對不起。可是，這樣的事，不能夠勉強卓婭。”
    恒軍還想說什麼，被風兒的一句話堵了回去。
    “甜兒回去之後，照樣會找機會跑，或者死。”
    “你…”
    “我說錯了麼，”風兒冷笑起來，“她在你們家裏，受到了什麼樣的對待，我們還是能猜出一兩分的。”
    莫名接了下去：“甜兒還小，強迫她做那樣的事情，於情於理，都有些說不過去。”
    “你們…你們到底知道些什麼…”恒軍都有些懵住了。
    “這麼小的女孩子，為什麼會自殺？一開始，我還想不通。”風兒冷冷道，“到了你們家以後，發現居然所有人都對她很好，甚至好得過頭了一點。”
    “除了一個人。”莫名微笑。
    風兒接下去：“你們的家長，也就是你的舅舅，我們隻見過一次。也就是說，如果有對甜兒不好的人，那也隻可能是他了。”
    “而且，你們家中，並沒有女主人。”莫名補充。
    “甜兒的房間，為什麼會設在走廊盡頭的單獨一間，大概是因為，全家人都不願意聽到她晚上撕心裂肺的哭泣吧。”風兒尖刻地諷刺著，“真是仁慈的一家人啊。”
    恒軍的臉徹底白了。
    “現在，你覺得我們還會把甜兒交給你嗎？”風兒冷笑。
    恒軍怔怔地看著他們，半晌，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剩下的三個人一時呆住了。
    “卓婭…對不起對不起…之前我也聽說過，可是從來沒有當真…原來，原來你真的想要死過…”恒軍顫抖著仰起頭來，“可是…可是這一次，求求你回去一趟！我保證，隻要老太太一合眼，我立刻把你送還給莫先生他們！”說著，又懇求地看了一眼莫名，“莫先生是好人…可能也是你真正的親人吧，他們認得你…但是現在，請你和我回去一趟！”
    風兒依舊冷笑著，看著地上的人。可是莫名和甜兒，似乎開始動搖了。
    許久，隻能聽到恒軍低聲的抽噎，和身畔風雪的聲音。
    最後，甜兒的小手，終於拍了拍莫名的肩。
    意思是，把我放下來。
    於是莫名照做了。
    “哥哥。”甜兒伸出顫抖的小手，摸了摸恒軍的頭，“奶奶，死嗎？”
    “還沒有…不過，應該也是這兩天的事了吧。”恒軍感激地抓住了她的手，卻不敢抬頭看她。
    “這兩天…”甜兒重複著。
    “嗯，卓婭，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風兒剛要出言喝止，卻被莫名拉住了。風兒抬起頭，看到了莫名的眼睛。
    一雙寧靜而悲傷的眸子。
    甜兒回過頭，看了風兒和莫名一眼。
    “我，”甜兒指指自己，“想跟他走。”
    風兒立刻按住她的肩膀：“我們跟你一起去。”
    甜兒笑了，搖了搖頭。
    風兒反而傻在了那裏。
    “卓婭，謝謝…謝謝你！！”恒軍感激涕零，“你們放心，我會把她送回來的！”
    莫名也搖了搖頭。
    恒軍和風兒一樣傻在了那裏。
    莫名笑了：“甜兒一旦回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哦。”這句話，似乎隻是對甜兒一個人說的。
    甜兒也笑了，笑著點了點頭。
    “那麼，”莫名替她把飛舞的亂發塞進了她的領子裏，“要活下去。”
    甜兒再次點了點頭。
    莫名拉起了風兒的手，往車站裏走去，再沒有看他們一眼。
    身後，風雪呼嘯。
    風兒卻回頭了。
    手雖然無法掙開，眼睛卻是一直看著的，看著恒軍把甜兒塞進了那輛黑色的笨重的大吉普車。
    名…你到底在想什麼？
    還有甜兒，怎麼回事，都是怎麼回事啊？！
    “名！”進了車站裏，風兒猛地攥緊了莫名的手，“為什麼要讓甜兒走？我們為什麼不跟上去？！”
    莫名笑了：“那是甜兒自己的決定。”
    “她會後悔的！”
    “她不會。”莫名笑了，笑得有些淒然，“她是神。”
    神…
    “神就要為了愚蠢的人類做無謂的犧牲？”風兒隻覺得心口有什麼東西堵得慌，“就要舍棄自己，為了成全那些傷害自己的人？”
    “要是風兒的話，”莫名溫柔地“看”著他，“會怎麼做呢。”
    “殺了那些人。”風兒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
    莫名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沒有那麼嚴重。”
    “沒有？要是那老太太死了怎麼辦？死了之後，甜兒就更沒有依靠了！”
    “一時還死不了。”莫名微笑。
    “名，”風兒忽然想到，“你是不是，會看人的壽數？”
    莫名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下去：“五年之後，老夫人死去的時候，甜兒就徹底長大了。那時，命運就是握在自己手裏的時候了。”
    “可弱者就是弱者。”
    “神，從來不是弱者。”莫名輕笑，“哪怕他們處於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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