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2章 黑色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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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由昏暗漸漸變為純淨的黑暗。
不知為什麼,原本有節奏的鋼輪摩擦鐵軌的聲音,不知怎麼就聽不見了,剛剛還在私語的幾個鄰座女人的聲音,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隻能聽見風聲,呼嘯的肅殺的風,把整個耳鼓灌得很滿。
胸口,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是悶,又像是疼…
風兒忽然慶幸起自己坐在莫名懷裏了。
身體,被包圍在一片熟悉的氣息裏,後背,緊緊貼著一個人溫暖而平緩的心跳…很安心。
似乎是為了安撫風兒,莫名的手又悄悄滑進他的衣服裏。換作平時,風兒肯定會叫的,可是現在,他卻把整個身體放鬆下來,讓莫名的手指在自己的肌膚上自由滑行。
這條隧道,很長。至少給人的感覺是這樣。
純淨的黑暗,單調的風聲,還有環繞在身邊的溫暖的呼吸…很容易讓人入睡。
風兒似乎是睡著了,隱隱約約地,還做了些夢。哪怕是夢裏,也感覺得到莫名就在自己身邊,於是噩夢自動退去了,留下的是好夢。
可惜好夢都是記不住的。
當莫名輕輕把自己搖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笑。風兒連忙揉了揉眼睛,想趕快清醒,不想讓莫名看出來。
“風兒睡得好香。”莫名笑著,把手悄悄從他衣服裏抽了出來。
風兒的臉紅了紅:“我們到哪了?”
“自己看看。”
剛剛睡醒的眼睛似乎還不太願意睜開,聽覺卻格外敏銳起來,風兒側耳細聽,果然,車輪聲和車廂裏的雜音,又都回來了。光線比剛才好了很多,顯然是從隧道裏出來了,風兒試著小幅度地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伸手拉開擋住車窗的簾子,向外看。
窗外,是一片朦朧的,泛著淡淡幽藍色的星宇。
“啊…”風兒禁不住驚歎起來,“這是哪裏?”
旁邊傳來黑禮帽尖銳的幹笑聲:“哈哈,星空啊。”
風兒微微皺了皺眉頭,不想應聲。
莫名微笑:“我們現在,在時空的邊緣。”
“剛才的隧道,是不同時空之間的縫隙嗎?”風兒問。
莫名微笑著點了點頭。
風兒又把目光伸到了窗外去。透過玻璃窗,看不到列車的頭和尾,也看不見原本閃著寒光的鐵軌,仿佛自身的存在失去了原有的證明,又仿佛在這個空間裏的一切,都具有了無限的可能性——沒有來時的痕跡,也沒有前行的軌道。自己真的像置身於夜空之中,幽藍的夜色,或濃或淡地潑灑在整個天宇上,把天空做成了一張大大的畫布。這畫布上,漂浮著無數模糊的光團,像蒲公英的種子,輕柔而縹緲,大多是白色,也有的是淡淡的黃,或是綠,融在幽藍色的背景裏,柔和而自然。
“風兒看到星星了吧。”莫名也湊到玻璃前邊,黯淡的眸子裏映出了星雲模糊的光影。
“嗯,”風兒點頭,“很好看。”
“嘿嘿,”黑禮帽的尖嗓子過分熱情地插了進來,“據說,人能在這裏看到往昔啊。”
風兒雖然沒有發問,卻顯然在等待著進一步的解釋,黑禮帽發現這一點之後來了精神:“咳,盯住那些星星,想著你從前的事,那些事,就會真的被搬到你麵前,當然啦,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莫名苦笑:“看來我們是做不到了。”
黑禮帽似乎很感興趣:“怎麼講啊?”
風兒沒好氣地解釋道:“他沒辦法看著星星,我記不起從前的事。”
黑禮帽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啊呀呀,你們算是碰對人了。”說著又把手裏的牌變戲法似的洗了洗,“我能讓你們看到。”
風兒警惕地掃了他一眼。
這個人…很奇怪。
在進入隧道之前,風兒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這個黑禮帽,似乎具有某種能力,能夠牽動人的思緒或是情感,就連莫名…
風兒相信,如果不是火車進了隧道,莫名還會繼續回答他的問題。
“嘿嘿,”黑禮帽似乎看出了風兒的顧慮,把帽子正了正,想讓自己顯得正經一點,可是這麼一來,卻把臉擋得更嚴實了,“為了證明我的誠意,我先來。”
這家夥…到底想要做什麼?
黑禮帽伸出蒼白而細長的手,把牌重新洗了一遍,然後很正重地抽了一張。風兒注意到,他的指甲是黑色的。
男人不可能塗指甲油,也就是說,那是他指甲本來的顏色。
“哈哈,草花。”黑禮帽似乎有點遺憾,“本來想給你們看看更有意思的,可惜了,那麼,就看看我的朋友吧。”
那是一張草花三。
風兒看了它一眼,忽然覺得那幾顆草花似乎在牌麵上跳了一下,於是不自覺地集中起精力,盯著它看。
黑色的圖案,漸漸在眼前變大,變清晰…等風兒想要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周圍,忽然變成了某個陳舊的雜物堆,仔細看上去,好像是某個馬戲團的後台。風兒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腿,沒有,自己的形體不存在,又習慣性地看向旁邊,當然莫名也不可能存在。
這是某個時空的片斷,是抽取撲克牌的那個人的往昔。
果然是馬戲團,風兒想。前台,似乎傳來嘈雜的音樂聲、歡呼聲、笑罵聲、口哨聲,還有不知道什麼野獸發出的一兩聲咆哮,而這裏,被深紅色的厚厚的簾子緊緊罩住,一絲光也透不進來,隻有頭上一盞小小的、發黃的燈,照著一地的獨輪車、碟子、各種鐵環、鞭…幾口笨重的大箱子敞著口,露出些花花綠綠的、帶著亮片的衣服鞋子,還有些陳舊卻鮮豔的長綢布。
風兒的目光遊走到某個陰暗的角落,因為他剛才似乎注意到,那裏有什麼動了一下。
是個人。
看上去,是個真正的人類,似乎歲數已經不小了,胡子拉碴,而且大部分都是灰白色的,衣服破舊而且花哨,頭上戴了一頂歪歪斜斜的破帽子。
他似乎向某個方向揮了揮手,於是一個小小的影子,就從某個箱子後麵蹭了出來,朝那人慢慢走了過去。
風兒心想,要是再近一點就好了。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眼前的人臉就一下子放大了幾倍。風兒吃了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在意念中的視角已經拉得離他們非常近了。
已經能看清那個老人了,五十來歲,眼睛挺大,卻沒有神,酒糟鼻,整張臉都是紅色調的,是葡萄酒那種深紅。
可是看不清那個孩子。
很小,至少感覺上,很小。單薄的,小小的身子,像一張薄薄的紙片,紙片外麵,又裹了一層黑紙。
這麼小的孩子,其實不該穿成滿身黑色,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壓抑。
“要上了吧。”老人說。
“嗯。”孩子似乎在哭,抽抽嗒嗒地,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腦袋伸進去的時候不能快,等觀眾叫好了再拿出來。”
“嗯。”
“腦袋過來,我聞聞。”老人說。
孩子便把腦袋湊了上去。
老人嗅了嗅:“行,沒什麼味,這樣好。上次小七就是抹了什麼鬼香水,讓阿蒙打噴嚏了,腦袋才會掉的。”
孩子點了點頭,意思是明白了。
前台,忽然傳出了陣陣叫好聲。孩子打了個哆嗦。
有半個身子從深紅的簾子外麵,也就是前台探了進來,看不清臉,隻能看到那一腦袋金燦燦的亮片:“該你了,出來。”
時光似乎定格在了這一刻。
孩子驀地抬頭。
沒有瞳孔的黑色眼眸,閃過噩夢般的光影。
那雙眼睛…那個孩子的眼睛,分明不是人類的。
而像是…玩偶。
風兒看到,老人的手,顫巍巍地伸了出來,在孩子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那是兄弟之間,朋友之間的儀式。
祝你好運。
沒有人把這句話說出來,然而風兒耳邊卻清晰得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眼前的場景忽然暗了下來,像一幕劇的結束。風兒忽然很想繼續往下看,看看那個神秘的黑衣孩子,表演把頭伸進野獸嘴裏的全過程…
可是他看到的是黑禮帽咧得大大的嘴:“哈哈,這回可以信任我了吧!你們也試試吧,好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