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像一塊化掉的奶酪，已經不成形狀，卻始終不肯變成液體，就這樣凝住，把有所期待的人和力圖回避的人凝得幾近窒息。
    還是薑婆婆先開了口：“你小子，還是這麼倔。”
    莫名沒有說話，隻是笑笑，臉色因失血過多而略顯蒼白。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婆婆，每個人，隻要他活在世上，都會有自己要堅持的東西。”
    薑婆婆發出了一聲冷笑：“真是崇高啊。那我問你，對你而言，重要的是一個與你不相幹的世界，還是睡在你身邊的人？”
    莫名的嘴角微微上揚：“我想，婆婆應該知道答案。”
    薑婆婆頓了頓：“所以，為了風兒，你也應該…”
    莫名打斷：“婆婆誤會了。我選擇的是，世界。”
    沉默。
    黑色的沉默像冰涼的水，從地板上淌開去，淌滿了整個鍾樓。
    薑婆婆忽然喊了出來：“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人！”
    莫名微笑。
    似乎有一陣風，從頭頂的天窗中鑽進來，從鍾樓的每一處鏤空裏鑽進來，將這個狹窄的空間填得很滿。
    莫名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薑婆婆褐色的裙擺中，似乎隱藏著某種躁動不安的精靈，膨脹，喧嘩，似乎在威脅某個人。
    “婆婆，您可以殺了我。”莫名半跪在地上，雙手勉強撐住地板，“現在的莫名，絕不是您的對手。”
    殺氣，忽然在一個瞬間懈怠了下來。莫名抬起頭，看到的是一隻胖乎乎的小手，那小手正抓在鼓鼓的裙子上。
    “小可，”莫名無力地笑笑，“謝謝你。”
    老婦和年輕人的目光第一次有了交彙，那就是這張可愛的臉蛋。
    薑婆婆忽然說：“如果是為了小可的命，你願不願意走一趟？”
    莫名怔住。
    薑婆婆淒慘地笑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賠上風兒的命都勸不動你，何況這麼個小屁孩…”
    莫名沉默了，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婆婆，請您把這件事說一說。”
    “嗬，說也無益。”
    莫名忽然說：“我答應。”
    氣氛一瞬間變得詭異。薑婆婆啞著嗓子重複著：“你…你什麼？”
    “我答應，”莫名抬起頭，“答應離開這個世界，為神尋回失落的法器。不過，”他的語氣忽然加重，“告訴我，小可的事。”
    薑婆婆癱坐在地上：“你真的答應…”
    莫名的語氣毫不動搖：“我答應。”
    小可仰起圓乎乎的小臉，好奇地看著這兩個大人，烏溜溜的眼睛裏映出了莫名秀美的輪廓。
    “小子，你知道小可的身世吧。”薑婆婆開始了她的講述。
    莫名點頭：“她的母親，也就是您的女兒，在千年前擔任神界的大祭司。”
    薑婆婆緩緩地點了點頭：“我那個不肖的女兒…”說著，無比愛憐地看了小可一眼，“至死也不肯說出，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莫名靜靜地聽著。
    “在她被處以極刑的那個晚上，她曾跟我說，千萬，千萬不要讓這個孩子長大。”薑婆婆的聲音有些哽咽，“因為，這孩子，最終將毀滅這個世界。
    一開始，我以為她神誌不清…可是後來，我喂養這個孩子的時候，發現了奇怪的事情。
    她不能長大，不是我不許，而是她自己不會長大。三百年過去了，神也在老去，而這個孩子始終躺在繈褓裏。
    直到千年前的那一戰。
    神敗了，世界傾覆了。然後，這個世界產生了。
    我帶著小可，成為了這裏的第二批住戶，然後驚訝地發現，這小丫頭開始長了！”
    莫名輕輕地把小可拉過來，抱到自己腿上：“您發現，她的營養來自混亂與壓抑。”
    “還有人類、神、魔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薑婆婆的手顫抖著，似乎想抓住什麼，又似乎想擺脫什麼。
    莫名恬淡地笑著，撫摸著小可茸乎乎的柔發：“你，是這個世界的終結者。”
    沉靜的話音，很輕，卻很遠，像某種神秘的預言。
    命運，有時就在這玩笑中，注定了。
    薑婆婆的聲音愈發沙啞：“她越長越大，我已經…不能控製了。她的身體已經不能承受過多的養分，可是她還是拚命地想長大…”
    “最後，”莫名歎了口氣，“她會因骨骼掙破肌膚而死。”
    薑婆婆重重地點著頭：“唯一的辦法，就是複活她母親的肉身，然後，讓小可的靈魂進到裏麵去。”
    “這也是您上次找我拿書的原因吧。”
    “是。我發現，要複活她母親的肉身，必須找齊她身體內的七塊骨頭。”
    莫名皺了皺眉：“可是被處以神界極刑的大祭司，恐怕連一塊骨頭也沒有剩下。”
    薑婆婆笑得淒涼：“說來也奇，有一個人，在她臨死前的那個夜晚，幫她抽出了體內的七塊骨頭，並且保留了下來，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似的。”
    莫名也淡淡地笑了：“是神。”
    薑婆婆的語氣充滿了敬意：“神無所不知。”
    莫名笑著搖頭：“他要是無所不知，又怎麼會敗？”
    薑婆婆沉默了。許久，繼續說道：“可是，我太沒用，竟將其中的一塊骨頭遺失了。”
    莫名沉吟片刻：“想必現在，那塊骨頭在那些神的手裏吧。”
    薑婆婆無奈地點點頭。
    莫名似乎鬆了口氣：“您放心吧。”
    薑婆婆忽然跪下，向莫名重重地磕起頭來。莫名想要去扶，手臂卻沒了力氣。
    可是，當薑婆婆直起身時，語氣裏卻沒有感激：“莫名，其實你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救這個孩子，是麼。”
    莫名點頭微笑：“我要救的，是這個世界的終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