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七 雚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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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奇穀,草木繁盛。
傳言每百年必遭天雷怒火,夷為平地。村人視之不祥,皆不敢近。
穀中有甘泉,順之成溪,隻一清秀少年與表兄住於溪旁小屋。表兄不喜待人,平日采集山中藥材野果,由少年供於市集,換取米鹽。
這日市集將盡,一隊官差借查案之名強取豪奪。待得離開,市中已一片狼藉。少年自家藥材損去大半,又幫鄰家收拾盤點,診斷傷者。
一切妥當,天已黑了大半,少年收拾攤子趕回山中。
天色黑沉,聞得甘泉聲近,少年正自舒氣,隻見溪上流光斑斑點點,頓生疑駭。
此山傳說少年自然知曉,加快腳步往自家趕去。
不遠處一道黑影恰好站起回望,兩人對視,各自驚聲尖叫。
確認彼此皆為常人,兩人才站近一處。
富家公子指著河上花燈道,店中新到一批花燈,因疑質量不佳,又恐城中放燈被人拾去,故來此一試。
少年看去,果是盞盞花燈,小巧可愛,心生歡喜,又與公子攀談,方知公子所營香燭鋪子就在市集邊上。
兩人相談甚歡,少年邀公子吃個便飯,再送公子出山,公子不拘小節,告擾應下。
小屋簡樸,另一素衣青年倚於門前,看著少年與富家公子走近。
少年喊了聲表兄上前扯起素衣青年的袖子解釋因由,素衣青年淡淡頷首,又掃了富家公子一眼,轉身進屋。
少年鬆了口氣,而富家公子隻覺那一眼犀利非常。
飯間倒是氣氛融洽,素衣青年神容冷淡,也一直微笑相陪。
出山時,富家公子問起少年山中百年一劫的傳說。
少年道,不知詳情,隻聽聞屆時雷電交加,草木盡毀,一片荒涼,大略是有個不得了的妖怪。
公子又問少年籍貫何處,為何住在山中。
少年道,很小時候便住山中,未曾見過父母與其餘親眷,與表兄相依為命。
一年半載過去,富家公子多開了兩間鋪麵,索性將隔壁鋪子亦租下,低價轉租給少年經營藥材,免受地痞欺淩。
少年心下感激,又覺公子讀書識字,性情恬淡,愈發親近。
元宵夜,少年答應富家公子幫忙賣花燈,來到橋邊才發現公子早收起攤子,留下一堆花燈任少年取放。
少年驚喜開懷,本要拒絕,架不住青年殷勤,挑了喜歡的幾隻接連放下。
公子幫少年點燈,看著少年瑩白手指卻失了神,一不小心碰落蠟燭,瞬間燒著花燈。
同時一聲驚叫,公子比少年更心慌,立即拖著少年奔向自家宅中,不顧身後物什。
細心上藥,卻見少年手上沒有絲毫傷痕,連紅腫都無,公子一邊疑惑一邊欣慰,抬頭便見少年正看著他皺眉微笑。公子心裏咯噔一下,忽紅了臉。
少年本就疑惑公子緣何如此認真,此時更加不明就裏。
公子也有些坐不住。他隻知少年一兩年間長高好些,卻原來麵容也精致漂亮這許多。
無語僵持,公子終於握了少年的手誠懇道,已晚,今夜便宿在此處吧。
少年懵懂間差些應下,也不知想起什麼,突然也紅了臉,趕緊站起道,不了,我要回家,表兄會擔心。
婉拒公子陪同,少年逃也似的離開。
留下公子扶門暗歎,想起少年表兄,胸中不知是戒備還是嫉恨。
所幸那日之後,少年與公子往常一般親近,隻是再不相約夜間同遊。
公子不知如何解釋,隻對少年愈發好。
又是半年過去,少年秀美已傳鄰裏,早有人家向富家公子多方探問。公子如實回答,心中日漸煩躁。
一日日暮,素衣青年竟也來到鎮上,綽約風姿引了一街鄉民暗自讚歎。
少年一見表兄,立即歡喜迎上。富家公子一見,胸中不奈更甚,礙於情麵仍笑臉招待。
趁少年在隔壁店鋪打點關門,素衣青年無視公子目中鬱色,道,奉勸閣下離幼弟遠些。
公子一驚,怒火中燒道,就算你是他表兄,亦無權幹涉。何況,你究竟是不是他表兄還說不清。
素衣青年微笑依舊,道,的確不是。
公子睜大眼。
素衣青年掃了公子一眼,緩緩道,莫忘了山中傳說。
好一會兒,公子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道,你是想說你就是那妖怪?野史流言,不怕也不信!
素衣青年複雜地笑了一聲,搖搖頭,起身。
接連數日,富家公子想著少年愈加嬌美的麵容與那表兄詭異言辭,夜不能寐。
終一夜,公子夜間披衣而起,抄起燈籠趕往山中。
多次造訪,山路熟悉無比。富家公子還未踏進院門,竟見少年打開房門,四目對視。
胸中疑惑恐懼頓消,公子一時傻笑,惴惴不知言語。
少年笑一聲,對公子招了招手。眼波灩灩。
公子怔怔前行。相處數年,他竟不知少年何時如此媚惑。
甫一進門,少年肢體已然纏上。
公子隻覺溫香軟玉,豔紅唇瓣近在眼前,一時情動,將少年壓向塌間,不辨是夢是醒。
衣衫半褪喘息漸重,忽聽一道清冽聲音傳入耳際。
《山海經》有雲,有獸名雚疏,其狀如馬,一角有錯,可以辟火。今日你也算開了眼界。
公子聞言驚醒,一見之下,大叫一聲摔落塌下。
麵前半裸少年比平時更美更媚,頭上卻赫然多了一隻黑金般的角!
公子驀然想起那日,少年為火所侵,卻半點傷痕也無。
少年瞧著驚嚇過度的公子,不以為意嫣然一笑,又看向門邊。
素衣青年雙手抱胸倚在門上,對公子道,看到妖怪了,還不快逃。
公子盯著素衣青年斷續道,你又是誰。
素衣青年一笑,道,自然是打妖怪的。
話落,一身素衣已成熠熠銀甲,天將威嚴。
同時,一聲悶雷自屋外天空炸響。
公子跌坐於地,瞠目結舌。
少年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似戈如矛的兵器,緊盯著青年步步逼近。
青年道,都想起來了?
少年點頭道,剛想起來。
青年道,一百年已過,又該打架了。
少年笑道,日子真快。
青年道,你妖力過甚,侵擾人間,卻罪不至死,隻要安心做個凡人即可。若不是你妖性漸起,竟要吸他精血,還能拖幾天。
少年摸了摸頭上犄角道,沒辦法,一百年了,被你割去的角又長得差不多了。
青年點點頭,金光閃過,銀色戰斧已在手,道,又該割去了。
兩人對峙,少年忽笑出了聲,道,算了,這次不打了。
笑聲不歇,少年竟變回凡人模樣。
青年皺眉。
少年問道,咱倆何時開始這般的。
青年道,好久了,記不清了。
少年道,每次都要大動幹戈,把屋子都夷平了。
青年道,誰讓你怕疼,隻好先動武。
長久沉默,少年忽歎道,雖然割角很疼,又會失去大半妖力和記憶,從頭長大……不過有你陪我,也好的。
青年一愣,也緩緩笑了。
變回一身素衣的青年走近少年道,要陪多久。
少年道,我還能活多久,就陪多久吧。
青年笑意更深,指尖抬起少年臉頰正要吻上,忽想起什麼,看向猶驚呆在地的富家公子道,你怎還在此處?
富家公子這才回神,慘白了臉一聲尖叫撲出門去。
青年指撚法訣,彈向青年後腦,輕道一聲,回去好好睡一覺罷,明日便都忘了。
少年笑個不停,又問青年道,你是陪還是不陪。
青年想了想,歎道,你敢要我陪你一生,我又怎敢不用一生陪你。
少年微紅了臉環上青年,忽又問道,咱們的一生還有多久呢。
青年道,很久吧,海枯石爛之類。
少年道,好像真的有點久。
青年笑,已欺身壓上,道,管他。
鎮上熱鬧依舊,隻少了個賣藥維生的少年,也無人記得。
經營燈燭的富家公子已娶妻生子,隔壁藥材鋪換了青年掌櫃,俊逸非凡,帶著個與當年少年神似的奶娃娃。
人問,青年便笑道,這是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