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長卿篇 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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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鎖萬裏祥雲,雲煙饒百年鏡湖。湖,貫穿整座蘇樓,長形拱橋直上,如通天道,一路行至後庭,棕色木階兩側盤旋,拾階而上直達蘇樓,厚重的朱漆大門層層推開,玄色大理石鋪展赤色地氈,鮮紅的盡頭橫置一方彩金文雕木槿榻子,無數衣著光鮮的婢女老奴兩側排開,有一老婦高坐上頭,已是知天命之年,雙鬢未白,雲發高盤,配著精致的額飾,著一襲霧米色墨底襖子,繡著吉祥圖案,看似平和的眼神不掩精光,沉靜,持重,諱莫如深。
有這樣眼神的女人,必是曆經風浪慣於斡旋弄權的女人,除了蕭夫人,我便隻見得她如此,想必是司空太君了。
堂下右側次座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美貌少女,麵如夏花,腮如春桃,早春略帶臃腫的裙襖子遮不住一身奧妙的體態,自我們踏進殿內,她盈盈起了身,往門口看去一眼,隨即將頭低下緊張地擺弄袖角,紅霞拂麵,難掩羞澀。
司空明鞍奏請叔叔嬸娘已到,司空長卿歡喜喊了聲娘親,偕同我上前給太君請安,雙手奉茶。司空太君淺酌一口,抬手笑說:“好孩子,快些起身吧。”便有嬤嬤前來遞上新媳婦的紅包以作見麵禮,又附送青田如意一對,金牛一座,翡翠珊瑚玲瓏明珠等寶器無數,司空長卿再度攜我叩首以答謝,司空太君眉開眼笑,麵色紅潤,倒真似幾分和善可親的老人。但我知她絕非易輿之輩,她對司空長卿這個晚得的小兒子極為寵愛,對上我這個新媳婦雖麵帶笑容,卻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
待一切禮數完畢,那少女逐一向我們行禮,視線在我身上多停留稍會兒,後又俯首不再言語,一副溫婉賢淑的模樣。顯然司空夫人看她的眼神比我舒適的多。經司空長卿介紹,方知她是周逸同父異母的胞妹,金陵第二大族周家二小姐周妍。觸及她臉上的紅暈,再見她羞答答的模樣,我心中已有了然。
本以為司空太君不喜歡我,必然在初次見麵有意為難,卻沒想隻說了一些吉祥的話,便差來訓練有素的婢女帶我下去,囑咐我長途跋涉後理應好生休息,他日叫長卿帶我四處走走,以便熟悉金陵,又說:“以後便是一家人了,悅容一切隨意,若是有什麼人欺負你都跟我說,老生替你做主。”隨後若有所指地瞥了司空長卿一眼。
見此和睦場麵,司空長卿似暗暗鬆了口氣,麵上佯裝委屈地說:“娘親,您就別再含沙射影了,孩兒疼愛悅容尚且不及,又怎會欺負她?”末了不忘討好,又加上一句:“孩兒會與悅容一輩子孝敬娘親膝前的。”司空太君連連說好,複而又小聊幾句,將司空長卿和司空明鞍留下談話,我便隨婢女下去了,退至門口時隱隱聞得蕭晚風的名,看來是要說鄭魯兩家爭鬥之事,有意將我支開。
那周二小姐周妍也隨我一同離開,路上與我閑聊,說對我聞名已久。本以為說的是關於我的那些流言蜚語。原是先帝妃嬪,後成常昊王妃,又因蕭晚月與司空長卿搶親之爭,讓我名達天下了,毀譽參半。孰料周二小姐卻仰慕地看著我,一副偶像膜拜的模樣,我不明所以,聽聞她說:“我那大哥,從小恃才傲物,就連冬歌他們都不放在眼裏,一直隻服魯公大人。”
“冬歌?”我中途插了一句。
“就是宰相大人家的長公子秦冬歌。”
“周二小姐與少宰太卿很熟嗎?”我探尋地問,心裏開始動起花花腸子。
“大哥、曲慕白將軍、明鞍少爺以及冬歌他們四人是從小跟著魯公大人一塊兒長大的,感情都很好,小時候大哥曾帶我與他們同玩,冬歌對我最好了,一直很照顧我,後來我們就成了好朋友,下次帶他來見夫人,夫人一定會喜歡他的!”
我暗笑,喜歡那人作甚,又非是我的誰,倒是與秦冬歌會麵是必不可少的。秦冬歌和周妍的身份都很特殊,我要給自己在金陵紮穩腳步,他們是我須得拉攏的人物,笑道:“那就多謝周二小姐了。”
周妍一見我笑,癡楞了半會,紅著臉羞道:“夫人笑起來真好看,莫怪大家都說夫人是當今天下的第一美人。”
我一怔,啼笑皆非,這名號也不知是怎麼來的,據我所知大經國美貌女子不下少數,當今的太後、已故的史妃、長樂郡主趙伊漣、蕭家三小姐蕭晚燈,以及眼前這位周二小姐周妍,都不比我遜色。我這名聲啊,多半是卷入了新舊權術的鬥爭之中,以訛傳訛沸沸揚揚給鬧騰出來的。
虛應幾聲,複而重拾剛才的話題,問:“你家大哥怎麼了?”
周妍才回歸正題,紅撲撲的臉蛋堆起難得一見的壞笑,道:“年前大哥和曲將軍隨魯公大人出去辦事,聽說大哥在此行中被魯公大人懲以刑法,挨了三十軍棍在床上躺了三天,問其原因是辦事不利,被魯公大人交代要看守的人給算計後跑走了。後來回金陵祭祀的時候,冬歌每每登門拿此事取笑大哥,素來喜怒無色的大哥都會變了臉色,聽大哥房裏伺候的丫鬟們說,大哥時而噩夢都叫著那個仇家的名,竟是個女子,後來又聽說是未來的魯國公夫人,我便一直期待見夫人一麵。”
我暗笑,原來周逸被譽為周郎將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連度量都那麼相似,當初不過捉弄他一次,竟恨我恨成了那樣。
回道:“周二小姐要是不嫌棄,以後可以經常來天籟苑找我聊天。”天籟苑是曆代魯國公正房夫人的居所。
周妍睜大眼睛:“真的!?”又弱弱問:“可以嗎?”
我反問:“為什麼不可以,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不是麼?”
周妍先是有點惶恐,後不甚歡喜,也真是個單純的女子。
一路隨意閑聊,中途分道揚鑣,她回了周府,我去了天籟園。
當晚,百官齊聚大殿,我與司空長卿行完親禮,拜了天地,送入曆代魯國公所居的淩雲軒。不到半會,司空長卿帶著酒意回到喜房,外頭仍是隱隱絲竹管樂靡靡,宴會並未散去,他是提早回來的,似乎很開心,喝了不少的酒,走路稍有不穩,醉眼迷離,頰若桃花,跌跌撞撞倒在我膝蓋上,腦袋不安分地往我懷裏蹭了蹭,迷糊地說著:“我終於娶到你了,你終於是我的妻子了。”
我好笑地看著他,將這大塊頭扶上床後倒來解酒的茶湯,才一回身,便見他呼嚕睡去,嘴角含笑,巴咂巴咂地念著我的名字,偶爾傻笑。我見他這模樣,撲哧笑了起來,笑完後又傷感起來,默默坐在榻旁,摸著他英俊的臉,喃喃道:“叫你別將我看得太重,不值得的,怎麼就這麼傻?”他又在夢裏叫了聲“悅容”,我黯然歎息,為他擦臉換去紅豔豔的喜袍,自己也卸去繁重的鳳冠霞披,在他身旁躺下。婢女們放下帷幔,熄滅燭火退出房間,四周靜悄悄的,我呆呆看著床幔,一點一滴承受陌生的環境帶來的不安和寂寞,突然很想在劫。
夜半朦朦朧朧感覺有重力壓在腹部,醒來後對上司空長卿漆黑的眼眸,眼底有些悲傷,大手在我小腹來回摩挲。我問他怎麼醒了,他說做了噩夢,我又問做了什麼噩夢,他沉默少刻,說:“夢見孩子沒了,你在流淚,我怎麼擦也擦不幹淨,滿手濕嗒嗒的,都是你的眼淚,後來都變成了血”我心裏蹬了一下,隨即斥他滿嘴不吉利,又安慰道:“別擔心,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定會平安出生的。”
他笑笑:“是的,我們將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他們都要像你,一樣的眼睛和嘴巴,我會永遠愛著他們,教他們習文學武,讓他們好好孝敬你。我們一定會白首偕老,兒孫滿堂。”最後那句話,他低聲反複念了幾句,像是祈願,更多的像在自我規勉,不經意透露的不安讓我心生疼愛,捧著他的臉道:“別說了,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呢。”他怔了一下,說:“抱歉,先前太高興喝得多了。”我笑著搖頭:“沒關係,現在還不遲。”俯首聞住他的嘴,他熱情回應,舌頭交/纏追逐,最後氣喘籲籲地將我放開。
“不行,你有孩子……”
“我有辦法可以讓你舒服。”身中陰陽蠱,就算沒有孩子,我也不能真正與他歡愛,卻不想委屈了他。
撩起他潔白的寢衣,沿著胸口的弧線一路吻下去,停留在腹部,感覺他的下麵的熾熱,一頓,隨即吻下去。他的喘息,隨風飛揚的帷帳,交織出一幅聲色並茂的旖旎春色。
※※※
三月,草長鶯飛,金陵已開遍春桃,朵朵緋紅豔麗。
我嫁來金陵已有一個月了,這段時間,司空家與蕭家仍是紛爭不斷,雖說有戰有和,仍是局戰為多。蕭晚風至今仍在昏迷,蕭家事務已由蕭晚月接手,並且跟司空長卿訂下條約,兩家劃江而治,以北為金陵之地,以南為長川之地,縱有紛爭,為表天子威儀,兩家皆應允,在皇都內不可動武。此約史稱“南北協議”。自此,天下局麵大定,鄭魯兩家暫緩戰局,各自為勢,分別討伐大小諸侯聯軍,意圖統一南北勢力後,再定天下。
司空長卿一邊征伐北州三十六郡,一邊在金陵實行改革,依照我的提議在六月開恩科,建造黃金台廣納人才以穩後事之地。我幫忙訂製科舉各項規則,閑來時翻閱蕭晚風贈與我的兵冊《風痕》,看著他剛勁的力道一筆一畫寫出的篇論,愈發深入了解他,便愈發對他又敬又怕。
蕭晚風在書中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夫未戰而妙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
想他為人用兵之道,果真廟算天宇,往往事先便占盡先機,那麼此番,他是否也算得堪輿,九死一生之際才在鬼門關口重回人間?
也不知雲蓋先生做了什麼讓蕭晚風活了下來,但聽說長樂郡主卻病倒了,在病榻上躺了足足一個月。
每隔十來天,天賜會寄來書信,在劫卻從來不曾,我也隻是在天賜的隻言片語中找到他的一點消息,似乎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有關在劫的回憶,那個固執說愛我的孩子,有時會瞬間翻湧上我的心頭,像海嘯一般鋪天蓋地,無所遁形。
這天,我像往常一樣收到天賜的信,隻有寥寥一句:應允姐姐之事,我必會遵循。字跡淩亂潦草,顯然寫得極快,並且情緒些許激動。
暗忖,這孩子是遇到什麼事了?
後去找司空長卿商議恩科之事,被告之在書房,又去書房,卻未見其人,便在書房等候,順手整理書案上堆積的書籍奏折。
一張紫色金邊的帖子從一堆雜亂中掉出,以名貴的洛陽漿紙做成,帶有天然花香,是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名貴東西,往往用於重要筵席邀請身份尊貴的客人。
隨手展開一看,我頓時心亂如麻。
這並非尋常的帖子,而是婚慶的請帖,由蕭家和楚家聯名發出,邀請司空長卿和我前來皇都赴宴。
就在昨天,在劫和蕭晚燈已拜堂成親了。